六月，橫店。

毒辣的太陽懸在頭頂，將整個影視城烤得像個巨大的蒸籠。

許諾穿著一身沉重的鐵片甲，感覺自己就是蒸籠里快要熟透的包子。

汗水浸透了麻衣，順著臉頰流下，滴在滾燙的甲片上，發出一聲“滋啦”聲。

他是《大夏王朝》劇組的一個龍套演員，今天的戲份是在主角將軍發表戰前動員時，當一個背景板。

“那個誰！長矛拿歪了，想死嗎！”

不遠處遮陽傘下，副導演張超的咆哮聲通過大喇叭傳來，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晃了晃有些發暈的腦袋，以為是中暑前兆。

可沒等他回過神，張超已經幾步沖到他面前，用喇叭頂端戳著他的胸甲：“還敢瞪我？你一個跑龍套的，有什么資格不服氣？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讓你滾出橫店！”

一股屈辱感直沖腦門。許諾想反駁，但話到嘴邊，只能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原來，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是真的能產生“價值”的。

“喂！有人暈倒了！快來人！”

……

再次睜開眼時，許諾發現自己躺在攝影棚角落的一個長椅上。

身上的盔甲已經被脫下，只剩下一身被汗水浸透的麻衣。

一個群演大哥遞過來一瓶藿香正氣水：“諾子，醒了？快喝點，你這是中暑了。老張也真是的，這么大太陽，跟咱們置什么氣。”

“謝謝李哥。”許諾接過藥水，一口氣灌了下去。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直沖天靈蓋，但混亂的大腦確實清醒了不少。

只是，這個世界在他眼里，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他看向關心他的李哥，對方頭頂漂浮著一圈柔和的白色光暈。

【關心：+15】

【同情：+10】

他再看向不遠處還在罵罵咧咧的副導演張超，一團暗紅色的光暈顯得非常刺眼。

【暴躁：-55】

許諾猛地坐直了身體。

這不是幻覺！

他能看見……別人的情緒？而且，這些情緒似乎還能被量化成具體的數值？

正當他震驚得無以復加時，攝影棚的中心突然爆發了一陣激烈的爭吵。

“李導！我認為這句臺詞必須改！”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情緒激動地說道，他是劇組的編劇，陳凱。

被他稱為“李導”的，是本劇的導演李谷。李谷眉頭緊鎖，手里拿著劇本，看起來同樣很惱火。

“怎么改？陳編劇，你這句臺詞太‘文’了，觀眾聽不懂！現在要的是直接，是沖擊力！”

許諾下意識地朝那邊看去。

導演李谷頭頂：【堅持：+30】【不悅：-20】

編劇陳凱頭頂：【固執：+40】【憤怒：-35】

他們的爭論點，是主角在斬殺最終反派前的一句臺詞。

李谷指著劇本上的一行字：“‘我這一槍，為國！為民！’，你看，多直接，多有力量！觀眾一聽就熱血沸騰！”

許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句臺詞上。

剎那間，一行只有他能看見的虛擬文字浮現在劇本上方。

【臺詞A：“我這一槍，為國！為民！”】

【預計引發情緒價值：+280】

二百八？許諾愣了一下。這個數值代表什么？

還沒等他想明白，編劇陳凱已經漲紅了臉，反駁道：“導演！太俗了！太喊口號了！我們這部劇前面鋪墊了那么多家國情懷，主角的形象不是一個莽夫！他應該更內斂，更有層次！”

“那你倒是說說，怎么改？”李谷不耐煩地問。

陳凱深吸一口氣，指著劇本上被劃掉的原臺詞：“就用我原來的那句！‘山河猶在，國泰民安，這一槍，送你上路！’”

許諾的視線再次聚焦。

【臺詞B：“山河猶在，國泰民安，這一槍，送你上路！”】

【預計引發情緒價值：+1850】

“嘶——”

許諾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滾圓。

+1850？！

是前面那句的六倍還多！

他瞬間明白了。這個“情緒價值”，代表的是這句臺詞能帶給觀眾的情感沖擊強度！

導演要改的臺詞，直白，有力量，但就像一杯白酒，入口辛辣，過后就沒了。

而編劇堅持的這句，看似平淡，卻蘊含了之前所有的劇情鋪墊，有畫面感，有回味，像一杯陳年佳釀，后勁十足！

它能瞬間升華主角的形象和整部劇的主題！

“不行！”李谷想都沒想就否決了，“觀眾沒那個耐心去品味！他們就要最直接的爽感！”

“你這是在侮辱觀眾！”陳凱氣得渾身發抖。

“我這是在為收視率負責！”李谷也拍了桌子。

“為收視率負責，就是拍一堆沒腦子的垃圾嗎？”陳凱徹底怒了，知識分子的風度蕩然無存。

“李谷，你別忘了，我們這部劇的內核是家國情懷，是人物弧光！你改成這樣一句口號，對得起前面幾十集的鋪墊嗎？”

“我呸！”李谷也毫不客氣地回敬，“陳凱，收起你那套文人酸腐氣！觀眾看劇就是要爽！”

“去年那部《天神下凡》，劇情狗屁不通，臺詞尷尬得能摳出三室一廳，不照樣破了收視紀錄？”

“為什么？就是因為它夠直接、夠無腦、夠爽！我這是在學習成功經驗！”

李谷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目光在片場里四處掃射，想找個東西發泄一下。

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了角落里剛醒過來，還一臉震驚的許諾身上。

或許是想打破僵局，又或許是純粹的隨機，李谷鬼使神差地指著許諾，大聲問道：

“喂！那個誰，對，就是你！你別光坐著，你來評評理！”

“啊？”許諾猛地一抬頭，發現所有人的目光——導演、編劇、場務、演員——全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李谷將劇本往前一遞，問道：“你也是觀眾！你來說，這兩句臺詞，你覺得哪句更好？”

一瞬間，許諾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他的腦海里，一邊是副導演張超那張“你有什么資格”的輕蔑嘴臉，另一邊，是劇本上那個刺眼無比的金色數字。

【+1850】

說，還是不說？

這是一個龍套演員，一輩子都未必能遇到一次的機會。

但也是一個能讓他粉身碎骨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