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點，許諾準時出現在陳凱工作室所在的寫字樓下。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最體面的外套，邁步走進電梯。

再次許凱，許諾的心境已然不同。如果說上次見面，他還帶著一絲龍套演員面對金牌編劇的忐忑不安。

那么這一次，他的內心充滿了自信與志在必得的底氣。

“來了？”陳凱早已泡好了一壺上好的龍井，茶香四溢，“看你這精神頭，就知道事情辦得不錯?！?

“幸不辱命?！痹S諾將光盤鄭重地遞了過去。

“別廢話，讓我聽聽你們的成果?！标悇P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客套，徑直走到工作室中央那套頂級音響設備前，將光盤放入播放器中。

當錄音室級別的音樂前奏響起時，整個空間的氛圍瞬間變了。緊接著，林晚那充滿故事感和絕望感的歌聲，通過價值百萬的音響，滌蕩在房間每一個角落。

沒有了酒吧的嘈雜，也沒有手機錄音的粗糙，只剩下最純粹的音樂與情感。

陳凱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從歌曲開始的那一刻起，他便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的聽覺體驗，比上次在茶館聽手機錄音時震撼百倍。

他仿佛能看到，一個孤獨的女孩，在萬家燈火的城市里，端起酒杯，敬自己，敬夢想，敬所有求而不得的遺憾。

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與倔強，讓他這個早已功成名就的男人，也忍不住感同身受。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

陳凱許久沒有睜眼，直到房間徹底安靜，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完美?！彼犻_眼，眼眶微微泛紅，只用這兩個字評價。

他看向許諾，眼神中滿是驚嘆：“我昨天還擔心，那叫林晚的女孩只是個野路子，唱功未必過關。”

“沒想到你不僅找到了她，還能把她調教得這么好。這首歌的情感，被你挖得淋漓盡致。”

“許諾，你真是個天生的制作人！”

“是凱哥您給的機會好?！痹S諾謙虛道。

“少來這套?！标悇P笑罵一句，隨即表情變得嚴肅，“好，東西是頂級的，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我們來談談最關鍵的問題——這陣東風，該往哪吹？也就是，這首歌，我們賣給誰？”

他站起身，在房間里踱步，多年的從業經驗讓他迅速進入商業思考模式。

“這首歌的質量，足以敲開任何一家頂級唱片公司的大門?！?

“我跟天星娛樂的音樂總監老劉還有點交情，只要我把這首歌遞過去，憑這質量，開價三十萬他們都得接，后續宣發資源也絕對是頂級的?！?

“這是最穩妥的來錢路子?！?

然而，許諾卻搖了搖頭。

“凱哥，不行?！?

“哦？”陳凱停下腳步，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三十萬還嫌少？這可只是第一筆收入?！?

“錢不少，但路子不對?！痹S諾語氣平靜卻堅定。

他站起身，走到陳凱的書架前，目光掃過那些代表榮譽的獎杯。

“凱哥，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們手里的《消愁》，到底是一件‘藝術品’，還是一件‘商品’？”

他沒有等陳凱回答，便自顧自說下去：“如果我們只想把它當成商品，那賣給天星娛樂，快餐式地炒作一波，迅速變現，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就像流水線上生產的衣服，好看，能穿，但很快就過時。”

“但我覺得，《消愁》是一件藝術品。藝術品，就應該有它的風骨與靈魂?！?

許諾語氣沉穩而自信，完全不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天星娛樂的風格，就像是把我們這件手工定制的旗袍，硬要改成夜店里的亮片短裙?！?

“他們會用最流行的編曲，最油滑的唱腔，來消解歌里那份最寶貴的孤獨感和真誠。”

“最后歌火了，但其實也死了。那不是我們要的結果?！?

陳凱被許諾這番“藝術品與商品”的論調說得愣住了。

他發現，自己似乎還是小看了這個年輕人。他不僅有毒辣的眼光，更有超越年齡，對事物本質的思考。

“那你覺得，誰才是能配得上這件‘藝術品’的買家？”陳凱饒有興趣地問，他想聽聽許諾有什么驚世駭俗的想法。

“一個真正需要它的人。”許諾看著陳凱，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個本身就帶著這首歌氣質，能與它人歌合一的人?！?

“凱哥，您還記得去年夏天那個音樂選秀節目的冠軍嗎？”

陳凱在腦中搜索了一下：“你是說……那個戴著黑框眼鏡，有點呆，不怎么說話，總是抱著吉他唱原創的男孩？”

“對！”許諾重重點頭，“就是他，江川！”

江川。

這個名字，一年前曾火遍大江南北。

陳凱當然記得他，印象還很深。他皺眉道：“我記得他。歌寫得確實好，但人太悶了，不適合娛樂圈。”

“節目熱度一過，很快就沒聲音了。我聽說，他簽約的‘燦星娛樂’覺得他商業價值不高，不服從公司包裝，好像已經被雪藏。”

“你怎么會想到找他？這步棋太險了，幾乎沒成功的可能。”

“凱哥，所有人都覺得他過氣了，被雪藏了，這恰恰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一個站在山巔太久的人，是不會珍惜一瓶普通礦泉水的。但一個在沙漠里快渴死的人，你給他一瓶水，他會視若甘霖?！?

“江川現在，就是那個快渴死的人！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一首能讓他回歸初心、重拾口碑的歌?！?

“我們把《消愁》給他，不是求他唱，而是給他一個重回巔峰的機會。這是雪中送炭，不是錦上添花。”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這場交易中，占據絕對主動權，無論是價格，還是歌曲制作的話語權！”

一番話說完，陳凱徹底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將人心與市場看得如此透徹的許諾，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哪里是個跑龍套的？分明是個運籌帷幄的戰略家！

那套“沙漠與甘泉”的理論，簡直說到了商業談判的根子上。

“好……好一個‘雪中送炭’！”許久，陳凱由衷贊嘆，他被許諾的思路與魄力徹底折服。

“我承認，你成功說服我了！把《消愁》交給江川，確實是能最大化這首歌價值的神來之筆！”

但他隨即又提出一個更現實的問題：

“可是，小許，你有沒有想過。江川是被‘燦星娛樂’雪藏的，他的合約還在公司手里?！?

“就算我們找到了他本人，他也不能私自錄歌發歌。我們得通過公司，可燦星娛樂憑什么把一首S級金曲，給一個他們正打算放棄的‘廢人’？”

這個問題，直指整個計劃中最難的一環。

這是個死局。

歌很完美，歌手也很完美，但兩者之間，卻隔著一道名為“經紀公司”的高墻。

陳凱看著許諾，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為難。

然而，許諾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成竹在胸的平靜笑容。

他看著陳凱，緩緩說道：

“凱哥，這件事如果我們按常規來辦，確實是個死局。”

“但是……”

“如果，我們換一種玩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