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火一般堅毅，

眼睛比泉水還要柔情，

手臂蘊含日月的魔力，

腿邊雄獅的吼聲震懾四方。

娜娜女神啊，護佑著跋涉的旅人，

令其所遇險境皆變為坦途……”

大業四年六月，玉門關外的大漠之中，一支四百余人的浩蕩隊伍正在熾熱陽光下迤邐而行。

那是從颯秣建遠道而來的胡商，他們翻越冰雪恒積的蔥嶺，橫穿茫茫無際的圖倫磧、沙山，將異邦的金玉珠寶、香料奇珍、毛麻布錦千里迢迢載至張掖，在互市交易后再將中原的絲綢、瓷器、大黃、麝香運回，售賣到東達波斯，西及拂菻、南抵天竺、北至突厥的廣袤之地。

進了敦煌即是大隋疆域，不用再擔心隨時會遭遇的劫掠，眾胡商都松了口氣，有人興之所至唱起了贊頌娜娜女神的歌謠。

就像躍起的魚兒打破水面沉靜，激起層層漣漪一樣，歌聲也將整個隊伍從昏昏欲睡的午后喚醒。

聽見的人們會心一笑，眼中霎時綻放出靈活的閃光，紛紛應和合唱。琵琶、骨笛、豎箜篌也陸續加入進來，給荒寂的燥熱沙漠平添了許多生氣。

在歌聲樂聲里，有三駝一驢悄然加快了步伐，從蜿蜒的長隊旁邊越過，又繞開商隊之前另一支龐大隊伍，推著長長的身影向東奔去。

走出不到一刻光景，就見遠處荒丘之后沙塵大作，蹄聲急雨般傳來。

波斯商人呼祿喚頓時緊張起來，看了看身邊的隋商季昭謹，又瞅了瞅騎驢跟隨的天竺僧人飲光象，小聲問道：“有強盜？”

季昭謹微微冷笑：“這是大隋疆域，早已不是吐谷渾橫行的所在，怎么會有強盜！”

話雖如此說，他卻也不敢松懈，將弓箭取在身前，全神貫注盯著沙丘后的動靜。

只見黃影一閃，沙丘后忽地躥出一頭健壯黃羊，皮毛油亮，四蹄如飛，一蹬一縱，眨眼就是十幾丈，像在西斜的日光里極速扯動著一匹黃色綢緞。

隨著一聲破空輕響，那疾飛的“綢緞”突然斷了引線，一頭栽倒在地上。

接著一馬飛出，一名身形矯健的年輕男子俯身舒臂，將黃羊抄在馬上，拔下了它頭頸間的長箭。

季昭謹認出那少年是有數面之緣的浪子游俠蕭隨，霎時心花怒放，笑道：“你看，我說什么來！”收起了弓箭，催坐騎迎上幾步，向他招呼道，“我說這里不會有吐谷渾強盜，只會有我大隋的健兒，此時一看，果然是蕭郎君！”

蕭隨也認出了對面三人，知道他們和自己一樣，是一路與胡人商隊結伴而行的散客行商，笑道：“眼看快到宿營的時候，你們這是去哪？”

季昭謹對同胞毫不隱諱：“商隊明日午后就到張掖，到時貨物堆積如山，我們這樣的小商販可就一點便宜都占不到了。只能腳下勤快些，早一點進城，搶占先機，賣個好價錢。”

蕭隨見他說話爽快，心中高興，從馬上抓起一只獵物抬手拋了過去，說道：“原來行商作賈有這么多學問！今天你運氣不錯，我給你添一件寶貝！”

季昭謹只覺懷中猛然一沉，眼前霎時升起一片火紅，雙手雙臂傳來柔軟光滑的美好觸感——原來蕭隨送給他的是一只火炭般紅亮的赤狐！

最為難得的是，赤狐全身完好無損，一絲傷口都沒有，不知道這位浪子游俠用了什么法子辦到的。

他欣喜若狂，激動說道：“郎君……這、這真是好彩頭，好寶貝！明日晚上，我要在張掖城中最好的酒肆為郎君接風洗塵！”

呼祿喚也欣喜不已，笑道：“不瞞郎君，季兄心思縝密，能讓他先行一步的理由可絕不僅此一條！”

蕭隨心中好奇：“哦，還有什么？”

季昭謹心中得意，說道：“郎君可以猜一猜。”

蕭隨思索片刻，說道：“我想不出。”

季昭謹說：“商隊之前還有一支兩三百人的隊伍，郎君可知他們的來歷。”

“聽胡商說，那是前去東都朝貢的吐谷渾使團。”

“不錯，若是別國還好，偏偏是吐谷渾！他們野蠻成性，不知禮義，與它相伴，難免不受其害，還是盡早遠離為好……你們也要多加提防啊！”

蕭隨點了點頭，笑道：“為了躲它還不至于倉促夜行吧？應該還有別的理由。”

季昭謹哈哈一笑，看著蕭隨和兩個同伴，說道：“不錯！你們可知，這次吐谷渾使團去東都朝貢，進獻的珍寶里，最緊要最得意的一件是什么？”

蕭隨他們一無所知，胡亂猜測說：“不過是金珠、寶石、香料之類吧？吐谷渾的龍駒盛名于天下，一定是馬！”

季昭謹哈哈一笑，說道：“都不對——是人！西域第一美人！”

呼祿喚恍然大悟：“哦，那位吐谷渾公主！方才咱們離開時，你繞到了使團行列，原來是去窺探公主的寶車！”

季昭謹開懷大笑：“不錯！吐谷渾使團此次前去東都，要給我大隋皇帝進獻冠絕西域的美人。有人卻偶爾瞥見，公主寶車里是個形如巨人的身影。使團進獻狗熊一樣的公主，我哪能不去一探究竟！你猜結果如何？”

蕭隨好奇心大盛，笑道：“如何？他們果真獻來一位丑陋怪異的公主？”

季昭謹自嘲地大笑：“結果不得時機，我連那公主的影子都沒看見。不過我想得明白，吐谷渾荒蠻之地，能有什么出色人物！狗熊般的美女說不定已是他們所能選出的絕頂佳人，哈哈！”

蕭隨聽得心癢難耐，暗想，吐谷渾使團要耍什么陰謀詭計，回去時我一定要探個究竟。

他和三人說笑了幾句，彼此拱手，告辭而去。

季昭謹他們驅趕驢駝，沿沙路行去。

走到天邊染成煙紫色，太陽即將收起最后一抹光線，三人才放松了手中的韁繩，任由坐騎自行前進。

呼祿喚一直眉頭緊皺，此時說道：“郎君方才口無遮攔，失言不少。今日還是謹慎為妙，不然被神靈聽去，不肯原宥。”

季昭謹見他神魂不定，坐在駱駝上左顧右盼，心中既氣又笑，譏諷道：“你又想說‘沙漠之靈’，對不對？那是別有用心之人編出來嚇唬人的，你也會輕信！”

呼祿喚臉色尷尬，解釋說：“商路上到處都在傳唱關于它的歌謠，不由人不信。它是掌管著萬里沙路沿途所過沙漠、戈壁的神靈，最是嚴厲無情。行商也好，行軍也好，無人不虔心敬畏！”

他指著三駝一驢馱著的貨物，又說，“咱們遠路行商最怕遇到風險，謹慎些終歸有益無害。”

季昭謹鄙夷不屑，問道：“什么歌謠？”

“‘沙漠之靈護佑著沙漠的主人吐谷渾，若有人對他們心存不敬，就會有神靈的化身前來懲罰。有時單人獨騎，有時千軍萬馬。奪去他們的財物，掠走他們的牲畜。殺死老的丑的，擄走美的少的，無論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