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吐延沉吟片刻，說道：“從傷口來看，郎君所說黑色短刀應該就是一柄薄如蟬翼的迦沙寶刀。雖比不上沙漠之靈手中的青灰閃光，卻也極為珍貴。看來這位公主必是吐谷渾可汗最為疼愛的親眷，才給了她這樣的寶物防身?！?

蕭隨心中充滿了謎團，一位長著美麗紅唇的肥壯公主，要被使團千里迢迢進獻至東都，吐谷渾人究竟有什么企圖？

薄如緩也有同感，笑道：“吐谷渾給大隋送去一位壯漢一樣的公主，是想行刺天子嗎？哈哈！”

蕭隨自嘲說：“是否行刺天子不知道，我先受了她的傷害，那女官還詛咒我要被沙漠之靈殺死?！?

“沙漠之靈變化多端，行事詭異，郎君你又得罪了他們，以后要小心了?！?

蕭隨取出了兩塊鬼臉碎片，說道：“是啊，想不到這兩天竟接連遇到兩種沙漠之靈，誰真誰假確實難料……”

薩吐延笑道：“郎君，你這兩天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吐谷渾的叱奴王、巫師和公主都恨你入骨。也就是郎君你這樣的少年游俠，瀟灑豪邁，換做我胡商，簡直不敢想，更不敢做?！?

蕭隨一笑：“因此我做不了商賈，你們也不用做四處漂泊的浪子?！?

三人邊說邊走，穿過吐谷渾氈廬夾成的通道，來到谷口開闊之處。眾胡商宛如重見天日，口中慨嘆不已。他們歸攏了牲口，重新整理馱架、貨物，打算稍事休整就趕緊離開直奔張掖，只有走進張掖城門心里才算真正踏實。

薩吐延想到一件事，自我解嘲說：“咱們只留了貨物，沒給他們留牲口，如何運走夠他們為難的了！”

蕭隨在心里暗笑，都說胡商精于算計，果然無處不用心思，整個商隊留下的貨物堆積如山，吐谷渾使團還真要頭疼一陣了。

何窣干看著商隊順利脫險，臉上也有了笑意，等商隊全部動身之后，向慕容朝紛告別說：“我等到了張掖城，必會轉告裴侍郎，吐谷渾叱奴王在此相候。”

慕容朝紛只是冷笑，等他轉身離開，走出十幾步，忽然說道：“你們已經取信于我，張掖城卻未必肯相信來的是吐谷渾！”

何窣干不知他話中之意，正猶豫是停住了問他還是裝作不知繼續前行。就在此時，只聽身后傳來一陣令人凄惶的篳篥聲，眾胡商紛紛慌張回顧。只見使團營壘邊上不知何時列滿了張弓搭箭的吐谷渾武士，隨著篳篥聲歇，上百支羽箭蝗群一般鋪天蓋地向商隊飛來。

眾胡商驚呼躲避，紛紛在牲畜、馱囊之下藏身，還是不免有多人中箭。驢牛駱駝受傷之后四處奔撞踩踏，霎時遍地狼藉，哀嚎嘶叫聲響成一片。

慕容朝紛放聲大笑，高聲叫道：“有這羽箭作信物，裴矩便知是吐谷渾來了！”

蕭隨怒不可遏，從馬身弓袋中取出柘木長弓，覷準慕容朝紛搭箭便射，長箭在空中扯出一道銳利的尖嘯直奔慕容朝紛面門而來。

慕容朝紛沒想到會有人敢回擊報復，他久經沙場對羽箭最為熟悉，一聽有破風之聲就知對面來者不善。一驚之下猛地低頭躲閃，腦袋避開了，長裙帽蕩起的披幅卻正被箭簇穿中，整個帽子都被掀掉，露出了髡發椎髻的頭頂。

慕容朝紛面如土色，趕緊催馬退在武士身后。他氣急敗壞，大感羞辱，命人吹響蘆笳催武士沖鋒，定要將那射箭的漢人亂刃分尸，用馬蹄踏為肉泥！

吐谷渾武士呼喝坐騎從夾道魚貫而出，左右包抄向蕭隨圍殺過去。蕭隨目光灼灼看著來敵，將箭囊挎在身側，心想：“他們轉瞬就到，可惜空有許多箭支卻無法用盡?！笔种胁煌?，接連射出兩箭，兩名武士應聲墜馬。

使團營壘之中有人端坐在馬上冷眼注視著蕭隨，手中蘆笳又一次吹響。最先殺出的武士手里只有朱砂鈿刀，聽見笳聲當即撥馬繞開，后面武士已經取了弓箭，閃露而出，乘馬騎射，亂箭齊發。

蕭隨已經看見那吹笳之人身形威武，隱約就是拓跋赤辭。他想給那人也來上一箭，卻無法做到，一是有師團武士阻隔，無法瞄準，二是要躲避羽箭，沒有余暇。

他不知道，在吐谷渾使團營壘之中，那輛華麗的牛車里，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微微掀起了車前的紗簾，車中人正將外面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何窣干見蕭隨身處險境，急命傭兵返回助陣。使團那邊蘆笳聲聲，武士們也蜂擁而出，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正在這時，谷外忽然傳來鉦鼓之聲，有一隊人馬旗幡嚴整，赫然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在場之人都不禁一驚，不知來者是敵是友。眾胡商辨認之后歡喜雀躍，懸著的心霎時落地，紛紛喜道：“康都尉來了，康都尉來了！”

薩吐延大著膽子來到蕭隨身邊，笑道：“這下好了，張掖有人到了！有康都尉在此，郎君不必再跟那群蠻漢廝殺?！?

蕭隨問道：“康都尉是誰？”

“他是張掖郡副都尉，正五品！自從裴侍郎監掌互市，他就跟隨左右，輔弼護衛，名叫康延德，也是我們九姓胡人。”

蕭隨知道中原選賢任能向來不分胡漢，有許多粟特人、鐵勒人、突厥人充任文武官職，上至公侯下至軍卒比比皆是。

“這么說，他是康國人？”

“正是。”

蕭隨一時惱怒射了慕容朝紛一箭，此時才覺得未必妥當，自己率性而為只顧痛快，反倒會為商隊惹來滅頂之災。他正不知如何應對，這時有張掖的人馬來到，心中頓時一寬。

商隊收攏牲畜，攙扶傷者，為張掖人馬讓出一條道路。只見一百名郡兵衣甲鮮明，鞍馬精良，簇擁出一位壯健的武官。那人高鼻深目，一部蓬松卷曲的大胡子，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胡人。帽子上裝飾著一只俯身下沖的鷂鷹，正是大隋武官的標志，應該就是康延德。

何窣干迎上去說道：“康都尉，你來的正好，我們被吐谷渾使團襲擊……”

康延德點點頭，笑道：“好說?！?

這時，只聽蘆笳長長響了一聲，吐谷渾武士調轉馬頭回到營壘之中。

“這……”何窣干大為沮喪，他眼望著康延德，不知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