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延德呵呵一笑,說道:“沒什么!”不再理他,向黑牛毛大帳望了一望,提馬向前而去。經過蕭隨身邊時,兩人對視一眼,各在心里喝了一聲彩。
蕭隨心想:這位副都尉神貌英武,透著精干之氣,怪不得裴矩留他在身邊輔佐。
康延德也暗暗稱奇:商隊之中竟有這樣的游俠兒!
他催馬緩行,來到使團近前,向慕容朝紛朗聲問道:“前面可是吐谷渾朝貢使團?”
拓跋赤辭應道:“正是,這位便是使團正使,吐谷渾叱奴王,步薩缽可汗特封謁天將軍!”
眾胡商聽了心中驚詫,莫非吐谷渾巫師真的驅鳥傳信到了張掖城?可是,康延德聞訊之后即刻動身也不可能這么快就到了這里。
慕容朝紛傲然問道:“裴侍郎接到傳信了?”
康延德笑道:“昨日就有驛站送來文書,說慕容正使不日將到張掖,故此裴侍郎命我朝夕巡候。方才有往來哨探的游騎發現此處山谷有異,想到烽燧預警,被我半路截下,這才引了儀仗鼓吹前來迎接。”說完向身后一揮手,二十支長鳴角隨即長吹了三通,如同龍吟虎吼,震撼山岳,令人肅然起敬。
慕容朝紛也頗為震撼,臉上卻不露聲色,冷笑道:“我奉可汗之命前往洛陽朝拜天子,到了張掖城外,裴侍郎卻不來迎接么!”
康延德哈哈一笑,說:“我也曾這樣發問,裴侍郎教訓說,迎迓之禮大隋自有規制,吐谷渾與大隋乃甥舅之國,來的若是步薩缽可汗,侍郎裴矩親自來接;若不是,可是名王?若是,太守陰世師來接;小王及其他人等自行進城。”
慕容朝紛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巫師插話道:“使團護送公主在此,還驚動不了裴矩的大駕嗎?”
康延德向他打量了片刻,忽然問道:“先生可是吐谷渾人?”
巫師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說道:“我受步薩缽可汗之命,為使團隨行巫師。”
康延德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在巫師臉上又轉了幾轉,微微一笑,說道:“使團護送的公主可是步薩缽可汗親生之女?”
巫師頓覺臉熱,他明白康延德的意思,可汗親生之女位同名王,若是宗室之女可就連小王都不如了,裴矩又怎么可能前來謁見呢。
康延德又說:“慕容正使若沒有異議,就請隨我進城吧。”
慕容朝紛無話可說,只得命令武士拔起氈廬,隨隊出發。為了裝運堆積如山的意外之財,整個使團忙活了好一陣子,車載人扛,連進貢的良馬都用上,才勉強收拾停當。
蕭隨來到康延德面前,說道:“康都尉,有身穿我大隋衣冠,手持吐谷渾軍器的沙漠之靈劫殺商隊……這些貨物是胡商無奈交出的買路錢。”
康延德看了看使團和商隊,笑道:“原來如此……足下可是昨日與沙漠之靈大戰的蕭郎君?不如你和他們隨我一同進城,裴侍郎一定有話垂詢。”說完一路鼓吹引著吐谷渾使團向張掖城方向而去,蕭隨和商隊跟隨其后。
薩吐延忍不住問道:“何府史,咱們的貨物還能不能叫薩保和裴侍郎主持公道再要回來?”
何窣干憂心忡忡,只淡淡說了一句:“回去稟告薩保,盡力而為吧。你也聽到了,吐谷渾與大隋乃甥舅之國……”
薩吐延頓時會意,吐谷渾雖然傲慢無禮,胡商卻只是往來貿易的遠客,裴侍郎會為了他們傷了兩國的和氣嗎?
行進了一個多時辰,一座巍峨雄渾的城池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只見城樓高聳,城墻蜿蜒無邊,城上旗幟飄揚,盔矛林立。城下垂柳如陣,護城河水波環繞,蘆葦叢生,輕風一吹,千條萬桿參差搖曳。斜陽照耀下,到處都是金燦燦一片。在白水綠樹與紅磚青瓦交織的大地上,如同盤踞著一條鱗甲生輝的巨龍。
望見它的人心中都為之一振,他們各懷心事,感受便各自不同。胡商們在城中大都置有宅邸,張掖儼然便是颯秣建之外的第二故鄉,歸屬感油然而生。蕭隨在這里待過幾日,再次歸來也倍感親切。他舉目四望不禁慨嘆,真是造化神奇,人力無窮,想不到河西貧瘠之地竟有我大隋如此壯麗的美城,心中又比他人多了幾分自豪之情。
慕容朝紛率隊走到城下,停住坐騎向城上雉堞冷冷一瞥,輕輕打了個手勢。使團隊列之中霎時展出幾十面大旗,搖得如同浪卷云翻。隨著大旗招展,眾武士齊聲高呼,吶喊聲直沖云霄,響愈雷霆。篳篥聲、蘆笳聲推波助瀾,催人魂魄,令城上城下聞者無不心驚。
這番彰顯聲威讓慕容朝紛十分得意,他睥睨左右,大笑三聲,縱馬從門道昂然而入,進城去了。
進城之后,早有館驛長等候在路邊。康延德向慕容朝紛提議,使團人馬眾多,可以先去館驛安頓,正使輕車簡從隨他去往交市監,裴侍郎正在那里恭候。
慕容朝紛知道,使團每進一城都免不了檢校邊牒,核驗貢品,今日或許不會像初入敦煌時那樣大費周章,頗費一番功夫卻是一定的。他讓熟悉朝貢事務的副使留下,只帶了拓跋赤辭和使團巫師前去交市監。
康延德正要催馬動身,又想起一件事來,派人叫來何窣干、蕭隨,笑道:“怎么樣?貨物之事若不肯罷休,此刻就隨我去見裴公。”
何窣干心中感激,脫帽行禮說道:“正要勞煩都尉仗義執言。”
康延德哈哈一笑不再理會,也不見他發號施令,胯下坐騎就走動起來,就像明白他心意一樣。手下儀仗一見首領起身,頓時鼓吹齊發,簇擁著他和慕容朝紛向城內去了。
蕭隨暗暗佩服,這位胡人都尉諳于騎術,連輕抖韁繩或者微夾馬腹都已不用,只需稍變身姿就能讓坐騎進退隨心,想必那匹馬也是騎慣了的。
他這才注意到,康延德騎乘的灰馬神駿高大,雄姿非凡,竟是匹寶馬良駒,比慕容朝紛的青海驄也遜色不了太多。自己乘坐的這匹就相形見絀,平庸得多了。
他心生艷羨,輕嘖了幾聲,胯下馬似乎能感知心意,不安地擺起了腦袋。蕭隨忙伸手安撫它道:“沒說你差,你也不用自慚形穢,真比起來,說不定你比它吃得還多呢!”
何窣干將通關事務交待給薩吐延等人,又派了精明的仆人去薩保府稟報,隨后和蕭隨追上康延德一同來到互市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