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蕭隨回答,史婆如略一沉思,說出了酬謝之禮:“若是郎君答應,除了些許酬金,從拂菻西海到東都洛陽,商路之上往來的所有胡商將遍傳郎君之名,愿奉郎君為西域第一俠探。”
蕭隨生性灑脫孤傲,史婆如若只是以重金相邀,他肯定不會答應,誰知史婆如竟許諾了“西域第一俠探”的名頭,令他頓時來了興趣。
“我正想知道沙漠之靈的真面目,薩保之邀我答應了。”
史婆如大喜:“何府史會與郎君商議契約之事,今日咱們先去酒肆喝個痛快!”說完拉著蕭隨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裴矩見了慌忙說道:“且慢!薩保可先行一步,我跟蕭郎君有幾句話說。”
史婆如連連答應,吩咐何窣干安排人前來迎接蕭隨,之后陪著慕容朝紛眾人離開交市監同往石榴院去了。
交市監的廳堂上一下清凈下來,屋里就只剩下裴矩、康延德和蕭隨。
裴矩笑道:“昨日就聽說了郎君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宇不凡。”
蕭隨不喜歡虛假客套,直截了當地問:“裴侍郎叫我留下,有什么緊要之事?”
裴矩說:“沙漠之靈兩次現身,郎君都親眼看見,以你之意,他們可是一伙兒?”
蕭隨取出兩張鬼臉碎片,說道:“這是從他們鬼臉上取下的,裴侍郎能從中看出端倪嗎?”
裴矩將兩塊碎片捏在手里仔細查看,說道:“一塊似乎是用麖皮制成,焉耆、龜茲、康國等處皆有出產。另一塊則怪異得多,像狼皮長在人臉上,卻又沒有膠粘的痕跡,十分難解。”
蕭隨不禁暗暗佩服,他說的與薩吐延不謀而合,看來也是博學多識之人。
康延德說道:“裴公,我一直想不明白,從敦煌到張掖層層關隘,沙漠之靈是怎么進到我大隋境內的?”
裴矩沉思片刻,吩咐道:“康都尉,明天一早派幾匹快馬,去敦煌驛、玉門驛、臨水驛、鹽池驛等處調取供食帳和出入文書,或許能看出端倪。”
蕭隨不知道他這番安排有何用意。
康延德也是一愣,隨即答應下來:“我現在就去安排人手……對了,還有一件事稟報裴公,你可知吐谷渾巫師是什么人?”
裴矩搖搖頭:“從未聽人說過,不知何時吐谷渾多了這么一位巫師。”
蕭隨暗想:吐谷渾巫師就是吐谷渾的巫師,會些旁門左道的法術,還能是什么人?
康延德微微一笑,湊到裴矩身邊想要耳語。裴矩揮手笑道:“郎君不是外人,不必遮掩。”
康延德哈哈一笑,向蕭隨賠禮說:“事關機密,自然而然就不敢聲張,不是故意提防郎君,郎君不要見怪。”
他環顧四周,確信沒有多余的耳目才繼續說下去。
“我幼年時曾隨父經商,往來昭武九姓諸國,記得曾在史國見過他。那時我年紀小,跟如今相貌天差地別。他卻已經成年,如今除了變老,容貌變化卻不很大,故此方才一見,我能認出他來,他卻不記得我了。那時他還是個商販,后來做過譯語人,不知什么機緣得了突厥可汗的賞識,成了他最倚重的謀臣。”
康延德最后總略說,“吐谷渾巫師是給突厥做謀臣的九姓胡人,名叫史蜀胡悉。”
裴矩和蕭隨心中各是一驚,九姓胡人沒有可奇怪的,張掖城中隨處可見,康延德,史婆如,何窣干以及薩吐延他們都是。令人不禁起疑的是,突厥謀臣如今頂著吐谷渾使團巫師的身份來到張掖,其中有沒有令人難測的隱情?
“史蜀胡悉……”裴矩沉吟片刻,又說,“我知道他!突厥人生性淳野,正是有他這樣的謀臣左右教導才變得桀黠多狡,令我大隋時時煩憂。”
沒有外人在側,裴矩毫不掩飾自己的內心。
蕭隨注意到,他眼中迸發出冷如箭鋒的殺機,顯然他對化名蜀泥失的史蜀胡悉頗為忌憚,已有除之后快之意。
裴矩忽然心中一動,說道:“史婆如一見巫師就說面善,看來他也認出故人來了……”
康延德點點頭:“想必正是如此。”
裴矩皺起了眉頭,自言自語道:“突厥、吐谷渾……”顯然這兩個名字同時出現令他陷入了忌憚、躊躇之中。
這種神情只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就消失不見,裴矩將兩塊碎片還給蕭隨,笑道:“郎君可知我為什么要史婆如請你協助調查沙漠之靈?”
蕭隨搖搖頭,他不像史婆如那么細心,從沒想過這些。
“為什么?”
裴矩沒有直接回答:“吐谷渾生性狠戾,郎君得罪了他們,必會被暗中報復。若是為了躲避風險,郎君應該盡早出城,走得越遠越好。但是出了張掖城,他們更肆無忌憚。郎君一旦遇敵將四顧無援,固然本領超群,也難免陷身困境。不如等此間風波平息,再去他處……”
蕭隨忍不住笑出來:“出城也不是,留下來也不是,裴侍郎想說什么?”
裴矩笑道:“據我推斷,不管是走是留,都有一場拼殺在等著郎君。君子恥于私斗,勇于公戰。與其誤于個人恩怨,不如為我大隋竭智盡忠。故此我才自作主張,示意史薩保將郎君留下。”
蕭隨心想:原來你覺得我和吐谷渾使團之間的爭斗毫無意義,只有為你所用才算是正經事。
“我本來就不想那么早離開,一是想見見吐谷渾公主的真面目,二是為‘西域第一俠探’之名。若是所作所為恰能為我大隋略盡綿薄,自然再好不過。不過,我是個散慢的浪子,向來不愿受人約束,只怕不能時時叫裴侍郎如愿。”
裴矩似是早就知道他會這樣作答,笑道:“郎君不必受人發號施令,只憑個人好惡行事即可。”
蕭隨問道:“若是找到沙漠之靈的蹤跡,裴侍郎打算怎么處置他們?”
裴矩踱了幾步,說道:“他們來歷不明,人數眾多,目的絕不止逼迫商隊向使團交納贖金這么簡單。若是能探清他們背后的圖謀,康都尉就可以率部將他們盡數剿滅。”
蕭隨又問:“若是查出沙漠之靈與吐谷渾使團或者突厥謀臣有關聯,你還會叫人去盡數剿滅嗎?”
裴矩若有所思,含糊答道:“若是吐谷渾人扮作沙漠之靈,就算把那一百七十人盡皆誅殺于慕容朝紛面前,他也是作法自斃。”
蕭隨見他有猶豫之色,又追問道:“若是裴侍郎日后改了主意,有意放縱匪人,又該如何?”
裴矩朗聲大笑,目光灼灼,說道:“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所謂‘任大者思遠,思遠者忘近。’又所謂‘營大者不計小名,圖遠者弗拘近利。’就算一時姑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