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都知道，我們西域商人有斗寶比富的習氣，若是知道誰帶來了稀罕寶貝，非要見識見識跟他比個高下不可。明日在我石榴院飲酒賞花的余暇，何不辦一場斗寶大會？吐谷渾使團和我胡人商隊各陳寶物，賽一個輸贏勝敗。使團西來所帶的必是各方珍寶，若有幸親眼目睹，也好叫各家商賈心服口服。”

蜀泥失問道：“怎么個賭法？”

“我胡商若是輸了，所有拿來比試的珍寶外加拂菻金幣三千索里得甘愿送與使團?！?

巫師寸步不讓地追問：“若是你贏了呢？”

“使團只需歸還所扣商隊財物?！?

蕭隨聽到這不禁莞爾一笑，這才明白史婆如的用心。

他邀請使團住進石榴院原來是為了開斗寶大會，而開斗寶大會是為了索回被勒索的商貨。

世人都知道，天下寶物都是西域胡人往來販賣，若論數類之繁多，寶物之珍奇，誰家能比過以此為業，富可敵國的胡商！他勝券在握，只怕吐谷渾使團未必肯應下這賭局。

何窣干也心有憂慮，他知道吐谷渾使團前去東都朝貢，所帶的都是從西域臣服諸國催逼來的寶物，想來也是各地的奇珍，但要跟胡商天南海北尋覓的異寶比起來多半會有所不如，他們明知會輸又怎么會答應斗寶呢？

果然，慕容朝紛勃然大怒，罵道：“你這肥癡有何德能覬覦我使團之物！若對那五成財物念念不忘，便使出手段來?。　彼U橫粗野，翻臉無情。

史婆如再世故圓滑，也忍不住臉上變色，不過不悅之情一閃即逝，頃刻就又滿臉堆歡，說道：“哈哈，不過是小小賭局，叱奴王是怕我西域胡商見識淺薄，在使團的奇珍面前太過丟臉嗎？”

他說得客氣，卻是誰都能聽出來，他在使激將法，言外之意是，難道使團害怕被胡商蓋過風頭，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丑嗎？

蜀泥失說道：“叱奴王早就答應歸還貨物，只是你們沒有本事辨認自家的寶貝罷了！”

史婆如不慌不忙地笑道：“非是我們不能辨認，只是不想勞煩裴公而已?！?

裴矩笑道：“不妨說來聽聽?！?

“使團自進入敦煌開始，每過一處關隘，每駐一次館驛，都會將所攜之物登記在冊。只需將邊牒文書拿來與使團押解之物逐一比對，哪些是意外之財就一目了然了?！?

何窣干在心里大聲叫好，感覺既慚愧又興奮。慚愧的是自己方才怎么沒想到這一點，興奮的是若能逼得吐谷渾使團答應比試，在斗寶大會上壓一壓他們的氣焰，也算是為商隊找回些臉面，這等索回之法可比核對貨單妙得多了。

他由衷佩服薩保的機智和精明，只用區區數百人的食宿之費就換回商隊價值何止萬金的貨物，實在是十分劃算！

裴矩像是對斗寶大會很有興致，說道：“薩保之法甚是有趣，明日恰有佳客來到，正可以賞鑒寶物，好好熱鬧一番?！?

慕容朝紛不知道他口中“佳客”是指著什么說起，也無心去想，一口回絕道：“我卻覺得無趣至極！若是真要賭，不如雙方各出五十名勇健的武士，咱們一邊飲酒一邊看他們廝殺，誰先死光了誰算輸，豈不直截了當，痛快得多！”

何窣干聽得膽戰心驚，又回想起城外山谷中的戰斗，那些如狂似魔的死士此刻仍令他不寒而栗。

沒想到蜀泥失將鹿髑鈴杖在地上一蹾，說道：“就依侍郎和薩保之意，明日斗寶大會比個誰輸誰贏?！?

慕容朝紛忿然作色，怒視著蜀泥失，厲聲叫道：“誰要與他斗寶！是你么！”

眾人也覺得奇怪，這位巫師究竟是什么身份，竟敢搶在吐谷渾小王之前，隨意替可汗特封的使團正使做主？

蜀泥失見慕容朝紛臉色難看，也自覺失儀，忙解釋說：“叱奴王莫惱，使團要在張掖采買休整幾日，反正閑來無事，游戲一場也無傷大雅?！闭f完雙眼如鉤，直視著慕容朝紛。

慕容朝紛被他一番話說得找回一些臉面，又見巫師眼中光芒閃爍，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了自己未猜到的打算，就冷哼一聲，說道：“斗寶便斗寶，輸了可是你的主意！”

蜀泥失冷笑說：“不妨事，不妨事?！?

史婆如心滿意足，一張胖臉像盛開的月季，層層疊疊到處都圓鼓鼓的。

他說：“既然如此，時辰也不早了，就叫我為叱奴王引領鞍馬，共去石榴院，如何？一墻之隔還有一處丹若別院，清幽別致，我已命人灑掃庭除，正可以安排公主的車駕?！?

他考慮得這么周全，顯然來之前就對使團做了一番了解。

慕容朝紛頓時心生厭惡，面對盛情相邀又不便發作，就站起身眼望著庭院，說道：“好，就去看看你那石榴院究竟好在哪里！”

史婆如又向裴矩問道：“裴公，小子斗膽做東，今晚在石榴院中為叱奴王接風洗塵，不知你意下如何？”

裴矩笑道：“好哇！你肯出錢，我張掖館驛就省出許多供食賬了，哈哈！”

史婆如行禮告辭：“到時我再來交市監請裴公和康都尉?！?

裴矩忽然攔住他說：“薩保暫且留步，還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

史婆如眼珠一轉，問道：“裴公可是要說沙漠之靈？”

“不錯。沙漠之靈神出鬼沒，殘暴兇狠——有膽量去找他們，還能全身而返，這樣的人可不好找。查案緝兇是張掖郡廨之責，自會有最精明強干之人探查。接連兩日的怪事都與商隊有牽連，你薩保府是不是也要出一位本領出眾、膽識過人又熟悉地理的人協助此事啊？”

史婆如心想：這話說得沒錯，不過這是咱們私下商議的事，怎么此時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就要說呢？

他猜不到裴矩的用意，卻見裴矩向他說話，眼光卻落在蕭隨身上，心里霎時領悟了幾分，試探說道：“何窣干說，大隋有位蕭郎君與商隊熟悉，還曾戰敗了沙漠之靈，若是能請他相助，應該最為恰當?！?

何窣干當即給他指引。

史婆如來到蕭隨面前，深施一禮，笑道：“郎君于我商隊助益良多，是我們所有人的朋友。各家商議著從今晚開始輪流宴請郎君，咱們每日都喝一個不醉不歸，望郎君千萬要賞光。”

蕭隨笑道：“好哇！不過我不是拂菻的酒神，每日都喝得酩酊大醉只怕用不了多久就眼花手抖拉不了弓了，哈哈?！?

史婆如擺手大笑道：“郎君少年英雄，就是連喝上數月也不會減掉半點風采。不知郎君能否助我胡人查探沙漠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