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顫聲叫道：“沙漠之靈！”

此話一出，眾胡商更為驚駭。他們不敢相信，傳言中的詛咒竟如此靈驗，不過脫口而出幾句抱怨，須臾之間就召來了睚眥必報的惡靈！

“沙漠之靈護佑著沙漠的主人吐谷渾，若有人對他們心存不敬，就會有神靈的化身前來懲罰。有時單人獨騎，有時千軍萬馬。奪去他們的財物，掠走他們的牲畜。殺死老的丑的，擄走美的少的，無論男女……”

這首歌謠沖擊著所有人的膽魄，危急關頭，人們首先想到的是逃走，隨后想到的就是祈求信仰的神明。

人們驚慌失措，本能地向后退卻，人畜霎時擠作一團，哭喊聲此起彼伏。

如今，前路受阻，退無可退，逃走之望破滅，只剩唯一的選擇。

不少人從坐騎皮袋之中取出毛氈刻畫的祆神掛在短竿之上頂禮膜拜，希望冥冥之中能有神秘力量幫助自己平安度過劫難。

有機靈之人心存僥幸，向兩側山壁跑過去，將攜帶的金珠銀幣藏匿在巖縫之中。山壁下生長著一叢一叢的矮大黃和大花雀兒豆，這時沒人顧得上了，矮大黃碩大厚實的葉子和大花雀兒豆的紫花被踐踏得一片狼藉。

“不要慌！光天化日神鬼豈能作祟……準備迎敵！”何窣干大聲呼喝，手中皮鞭不分男女老幼，向驚奔之人身上便打。

他知道此時最要緊的是穩定人心，若是自己不能挺身而出拘束眾人，胡商今日只會一敗涂地。

他沖出商隊，迎敵立于陣前，右臂高舉，再次喝道：“不要慌！聽我號令！”

他生得矮小瘦弱，此時卻凜凜自有威嚴，如一柄短鐵矛。

慌亂的商隊漸漸安靜下來，同時看向這位薩保府文職。

何窣干向胡商、傭兵首領依次下令。眾人有了主心骨，各自行動起來。

胡商們驅趕驢馬駱駝聚攏成圈，各自尋找兵刃防身自保，傭兵隊彎弓挺刀陣列在商隊外圍。

他們往來貿易，常常遇到強盜劫掠，有的是應對的經驗，只是今日突遇沙漠之靈，才一時慌亂沒了章法。

蕭隨心生欽敬，催馬來到何窣干身邊。

一下有這么多沙漠之靈來襲，他見了也不禁心中一緊，但他知道，自己和商隊禍福與共，不能獨善其身，更不能坐以待斃。

何窣干見蕭隨來到身邊，心中為之一松。這位大隋浪子游俠身手不凡，也頗有見識，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幫手。

“郎君你來得正好，薄如緩跟我說了你昨日遭遇，你看來者可是沙漠之靈？”

蕭隨看著越奔越近的詭異騎兵，說道：“像，又不完全像……”

何窣干皺眉說道：“他們身上雖蒙了厚厚的沙塵，卻能看出都穿著漢人的衣服，騎的是于闐獨有的花馬，手里拿的又是吐谷渾的銅鐔朱砂鈿刀。為什么會是這種裝扮？”

蕭隨看著那團飄搖的深黃、血紅，問道：“吐谷渾獨有的銅鐔朱砂鈿刀？”

“對，應該不會錯。吐谷渾盛產銅和朱砂，打造的兵器上往往就是以銅做刀鐔，以朱砂做刀身上的點綴。”

這時，商隊傭兵已在首領指揮下列陣完畢，短刀兵居前，弓箭兵在后。

可惜眾傭兵毫無斗志，有人顫聲說道：“完了！咱們怎會是沙漠之靈的對手……”

何窣干哼了一聲，大聲說道：“這位大隋蕭郎君昨日已獨自對敵沙漠之靈，毫發未損！咱們人多勢眾，又有何懼！何況，這些是假冒沙漠之靈的烏合之眾。不信讓蕭郎君說說，你所見沙漠之靈可是這般模樣？”

蕭隨明白他的用意，笑道：“我昨日遇到的沙漠之靈手中能放出青灰閃光，削鐵如泥。這些人手里卻只是普通鋼刀，多半是強盜裝神弄鬼。青紅鬼臉是獸皮蒙面，不信捉住一個一揭便知。”

兩人一番話說得眾傭兵稍稍放下心來，山谷道路狹窄崎嶇，最窄處只能容五七匹馬并行，滿地碎石又容易毀傷馬足，騎兵無法像在曠野平原上那樣無所顧忌地沖鋒，因此那股席卷而來，踏平一切的毀滅力量大受折損。

而且，這群沙漠之靈使的兵器是刀不是弓，無形中又讓人多了一分抵抗的勇氣。即使如此，面對不知底細的對手，眾人還是膽戰心驚，引弓拉弦的手臂在難以自制地顫抖。

有人緊張得汗出如漿，肌肉僵硬，不小心手指一滑，長箭立時飛了出去，插落在空地上，離著沖在最前面的騎士還有數丈遠。沙漠之靈不為所動，仍是狂奔不止。

“放箭射馬！”傭兵首領一聲令下，幾十支羽箭飛蝗一般直撲過去，霎時有兩三匹馬中箭倒地，悲鳴不已。

“放箭！”又是一聲令下，又是數十箭齊發，又有幾匹坐騎栽倒。沙漠之靈似是渾然不覺，前馬倒地，后馬踩踏而前，如同踐踏一捆捆草秸，不到片刻就要沖至眼前了。胡商們發出一聲聲驚呼，有膽小的已經開始嗚咽抽泣。

蕭隨向何窣干和傭兵首領建議道：“弓箭手分成兩隊，分別備箭，輪番射出！有膂力的商人也叫來撿石塊投擲！”

何窣干連連稱是，傭兵隊聞命而行，羽箭沒了間隔，又有飛石相助，雨一般潑向沙漠之靈。這招果然奏效，沙漠之靈突然收住了沖鋒，同時跳下馬來。

“且住！”何窣干擺手止住了弓箭和投石。他知道，事發倉促更不能少了冷靜與克制，射殺幾匹馬算不了什么，若是傷了人就不容易收場了，當即踏上幾步高聲叫道，“莫要近前，請報上來意，免生誤會！”

他的話就像吹過枯樹叢的微風，引不起一絲回應。

沙漠之靈中的首領口唇微張發出一聲尖利的哨音，當即有十人站成一排，向著商隊昂然而來，間隔五步又有十人并行跟上，如此重復，除了看管馬匹的十個人，總共列成十九行方陣鏗然挺進。

“何府史，怎么辦？”傭兵首領從未遇到過這種陣仗，不知自己面對的是不可名狀的神靈還是久經訓練的健卒。

第一排沙漠之靈已經與傭兵隊相距只在三十步左右，他們鬼臉猙獰，目光陰冷，像沒有靈魂的假人，又像聞到血腥的狼。這種怪異的氣勢竟似給炎熱的空氣帶來了陣陣寒意，讓見慣了廝殺的傭兵首領也油然心生畏縮。

“射一陣弓箭警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