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隨心直口快，隨口說道：“換做是我，會舍死忘生跟他們拼一拼。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怎能忍氣吞聲，受人侮辱！”

眾胡商有些不快，喟然說道：“若是事事都將性命拿來拼殺，只怕天地間早就無人了。郎君是大丈夫，自不能忍氣吞聲，我們是奔走天下的胡商，這樣的日子卻是早就過得慣了。”說完連連嘆息，讓何窣干不要耽擱，盡快去回復使團。

蕭隨與他們無話可說，告辭來到薩吐延、薄如緩身邊。

薩吐延是個精明人，轉著眼珠去想有沒有辦法蒙混過關，少受些損失。

他說：“吐谷渾敢向胡商勒索，對大隋百姓卻不敢造次。不如我們把貨物都算在郎君身上？”

蕭隨笑道：“你們少數幾個人算在我身上還好說，卻救不了整個商隊。”他凝神思索了片刻，忽然眼中一亮，拍手大笑起來。

薩吐延、薄如緩都受感染，忍不住跟著喜笑顏開，不知他有了什么刁鉆古怪的主意。怒莫和其他幾個跟蕭隨熟識的胡商聽見動靜都湊過來，一掃愁容詢問有什么好事發生。

蕭隨說道：“他們不是要貨物的一半嗎，我有個捉弄他們的計策，你們看怎么樣。趁著何府史還沒回來，咱們把貨物重新布置，先由賤到貴分成四等，再把畜力分成左右兩列，每列牲畜又有左右兩側，這樣咱們就可以略施小計了。左列牲畜的左側裝第二等貨物，右側裝相比來說最不值錢的一等貨。右列牲畜左側裝最貴重的四等貨，右側裝三等貨……”

薩吐延一時沒想到其中的奧妙，問道：“郎君絕頂聰明，這樣布置的妙處何在呢？”

蕭隨看著眾人，知道精明透頂的胡商們只是突遭非難，生死利益攸關，太過關切才一時轉不過彎來，絕不是自己這點小聰明比他們高明多少。

不過即使如此，他心中仍是得意，眉飛色舞，比手劃腳地說：“一會兒咱們就問他，要左邊一半還是右邊一半。他若說要左邊，就把左列牲畜身上的貨物給他。若說要右邊，就把兩列駱駝右側的貨物卸下來。這樣一來，無論他怎么挑選，得到的要么是一等二等貨，要么是一等三等貨，你們最貴重的留下了，損失不就小得多了么！”

眾人豁然大悟，對蕭隨交口稱贊，這就要回去動手。薩吐延補充說：“有的朋友只運來一種貨物，分不出貴賤，這就需要各位相幫，調換借用一下，回到張掖再計算補償。”

薄如緩翻著眼珠思索了一陣，也說：“貨物分了貴賤，咱們肯定不放心，會自己牽著裝四等貨的牲口，這似乎有點兒不好。”

薩吐延笑道：“你平日嘻嘻哈哈，到處打聽賣弄，沒想到今日頭腦倒是格外利落。那就咱們牽著左列牲口，右列讓奴仆們牽著，最好是找那蠢笨長相的。牲口也換成毛色衰舊的馱好貨，鮮亮高大的馱次貨。”他忽然想到了訶利，最得力的奴仆死于非命，令他心中又生惋惜。

各人笑吟吟地答應一聲，急匆匆回去催促各家奴仆按計而行，等何窣干回來，各家已經將貨物位置調換完畢。

何窣干臉色比去時還要難看，想必這一趟又受了不少折辱。對這些事他只字不提，只是說：“五成還是沒談低，不過慕容朝紛答應即可讓出通道，還會派人阻擋沙漠之靈，只要咱們留下貨物就可以直奔張掖城。”

這也算是大敗之中得一小勝，還不知是他費了多少口舌才爭來的。何窣干眼中仍是像平日那樣堅定，仿佛沒有什么能壓垮他。

“記得在各自馱囊上做好標記，等到了張掖城……”何窣干的眼中突然火一般燃燒起來，“薩保不會袖手旁觀，定會找他們再做理論。”

胡商們心里頓時有了生氣，使團肯定會在張掖城中休整數日，薩保正好斡旋。張掖城里可不是吐谷渾的天下，說不定這次損失還有希望照樣還回來。

有人卻想到，大隋與吐谷渾有和親之好，步薩缽可汗尚大隋光化公主，裴矩未必能主持公正。

胡商們看了蕭隨一眼，無奈笑道：“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使團的士兵什么時候過來，咱們好即刻啟程？”

何窣干說：“少安無躁。”

過了片刻，有兩名吐谷渾武士各擎一面大旗騎馬昂然而過，越出商隊向沙漠之靈晃動了幾下。

繡著灰狼白鹿的大旗在空中獵獵作響，沙漠之靈瞋目凝視片刻，呼哨一聲，撥馬飛奔而去，越過一座沙丘消失在陣陣沙塵之后。

吐谷渾武士卷起旗幟，又奪過拓跋赤辭留下的令旗，催馬而回。

胡商們灰心喪氣驅趕驢牛駱駝到了使團環車營壘跟前，氈廬之間已經開辟出一條狹長的通道。吐谷渾巫師端坐在金毛駱駝身上，監視著眾商賈依次拆卸貨物。

胡商們并沒有像蕭隨一開始設想的那樣，主動去詢問巫師要哪一邊，而是存了小心思，不聲不響只搬下親自牽拉的牲口所載的馱囊，同時讓并排而行的奴仆干脆利落穿過轅門。

幾十頭牲口順利穿行而過，眾胡商正在竊喜，吐谷渾巫師突然長吟一聲，挺直了身子，喝道：“停住！”

臨近轅門的胡商心中一驚，暗叫不好：自己怎么如此不幸，恰在出去的時候被他看破！

只見巫師一雙圓鼓鼓皂白分明的大眼珠上下左右嘰哩咕嚕亂滾，用刀子一樣的光芒掃視眾人，怪叫道：“為什么只卸這一邊？”

何窣干不知其中底細，正要上前答話。蕭隨拉了他一把，催馬過來，搶先說道：“怎么，不是五成之數嗎？”

巫師瞪著他，并不直接跟他對話，命令旁邊的武士：“從此刻起，只許他們留另一邊的！”

吐谷渾士兵聽不懂漢語，面面相覷不知巫師下的什么命令。薩吐延心中一動，用吐谷渾話翻譯道：“巫師有令，只留驢馬牲畜右側的貨物！”說完就催促前面的胡商加緊通過。

吐谷渾巫師只是疑心胡商賣弄心機，把馱著貴重之物的牲畜趕在一邊，一時沒想到同樣一頭牲畜身上還有左右兩側貴賤不同的玄機，故此并沒有過多計較，任由胡商們又趕過去六七十頭驢馬駱駝。

后來，他覺出了異樣，胡商們臉上隱隱露出僥幸欣喜的神色，看向蕭隨的眼神也頗值得玩味。

巫師頓時明白，這個大隋浪子一定另有陰謀在算計他，因此又大叫一聲：“站住！”喝令武士攔住了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