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歷2023年十一月十八日，炎黃神洲國，江南省海臨市郊區。

安靜，靜得理所當然，靜得一成不變。

房間被突如其來的光暈打亮，照出一片蜉蝣灰塵。

亮光來自于床頭柜上五公分厚黑色磚機的六寸液晶屏。

一只手緩緩伸向床頭柜，將手機拖進被窩。

又是三無廠商安裝在手機系統里的捆綁軟件發來的推送，依舊以模糊的泳池派對圖片為背景，襯托一行標準的句式：

“你，想要......嗎？”

貞曉掀開被子，穿上外衣，默默告別經常在被窩里“用”來遐想的鄰居房東女士，難得打的而不是坐公交，到城市邊緣一座鬼樓大廈。

下車前，貞曉點上一支煙，把剩下的半包煙與防風打火機，連同十幾塊零錢送給了出租車司機。

在師傅意味深長的注視下，貞曉道了聲“謝謝師傅”，下車，關門，招手送別。

一步一步，爬到與貞曉年齡同數的二十三樓，貞曉在這空曠的平臺上，竟然看到一床曬著的被子。

十一月的天氣，很冷，貞曉看了眼風雨欲來的天色，把那床被子收了起來，在樓里找了個干凈的紙板箱放到室內，門的旁邊。

上次到這地方，還是因為那個勉強算得上朋友的朋友，因為感情受挫，打電話給自己嚷嚷著要跳樓。

他不會往下跳的，就像自己不會往上爬。貞曉了解他的性子，但貞曉還是去了。不是朋友情深，而是因為自己實在無事可做。

那朋友現在怎么樣了，貞曉不知道，反正他當時只顧給自己灌酒，然后兩人一同站在五六十米的高空，向底下的社畜現充揮灑液態新陳代謝物。

貞曉覺得這大廈很像自己，曾經也算萬眾矚目，到現在無人問津。雖說都是自己的選擇，但貞曉心中還是有那么一點后悔。

貞曉不是脆弱的人，但今天排位十三連跪，追的番劇還跳票，徹底壓垮了貞曉麻木的神經。

貞曉覺得自己不適合這個世界，譬如昨晚有一場不知什么星座的流星雨，千年不遇，空前的絢麗，朋友圈都在刷屏，祈愿或是贊嘆，而貞曉，死死拉上窗簾，塞緊耳機，睡大覺。

這世界少了誰都一樣轉，更何況是自己這社會基石上的一顆灰塵，死就死了，沒人會在意。

貞曉自嘲想道。

不過好像有一人除外。

得知自己的死訊，做兼職那家面包店的老板娘肯定會痛不欲生，因為自己的時薪比別人低一塊錢，而且從不偷懶。

想到老板娘三天兩頭對自己噓寒問暖的，貞曉更加悲憤了。怎么說自己也算儀表堂堂，對自己最關切的，竟然是個有倆孩子的中年婦女。

翻過圍欄，站在平臺邊緣，貞曉拿出手機，從機身側邊的槽口拉出修容三件套，不緊不慢地拾掇自己。

既然要死，不如死得干凈一點，貞曉不想自己被驗尸官“驗身”的時候，耳屎都沒掏干凈。

貞曉聽到樓內傳來嘈雜的聲響，暗叫不好，收起手機，低下頭，在那黃暈的路燈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無父無母，被大戶人家收養進福利院，念到高中后主動斷絕關系，遠走他鄉，靠打工償還了撫養費，沒選擇上大學，獨居在單間房里，過著御宅族的生活。

活了二十三年，至今是母胎單身。也不是沒有姑娘對自己表達過愛慕，但貞曉都裝作不知情，統統拒絕。一來是因為自己孤兒的身世，二來，是因為貞曉心中有個小人。

貞曉有自知之明，論智力、體力、綜合素養，自己都只是高出全民水平線一小截，唯有一樣才能，是除了觀察力外，能令貞曉自傲的，就是情景演化能力，俗稱yy能力。

貞曉想過或許會有個國色天香的陌生姑娘，哀求著讓自己不要死，而自己多半會拒絕。

可當她真的出現時，貞曉卻猶豫了。

“不要跳！”

聽見焦急的女聲，貞曉回頭，卻看見兩道身影撞破厚厚的灰墻，嚇得貞曉連忙趴下，死死扒著圍欄。

兩人隨即在這兩個籃球場大的平臺上斗了起來，流光四溢，聲勢浩大，連武俠大片都做不出那樣的特效。

貞曉斗膽看去。

其中一人全身籠罩在寬敞的中袖白袍下，看不清容貌，不過手掌奇大無比，并蒙著一團刀槍不入的灰芒。

而另一人，竟是擎著一桿霸王槍的姑娘，留著一頭秀氣的短發，身著黑色便衣，直筒長褲佩黑色牛仔衫，只需遠觀便知是個絕色美人。

“你，先別急著尋死！爬上那邊的水塔，把那發光的東西取下來。”短發姑娘揮手掃出漫天槍影，逼退白袍人，側頭道。

貞曉看清那動人的側臉，心臟劇烈“噗通”一聲，一時竟愣住了神。

“小伙子，別聽她的！”白袍人急促道，聲音滄桑低沉，“不要被表象所騙，她是個魔女！快離開這里，跑下樓去！”

轉眼間，二人又斗在了一起，看這形勢短時間內很難分出勝負。

所幸是貞曉，很快便認清局勢，翻過圍欄抱著頭矮身往水塔跑去。

爬上水塔，貞曉一眼就看見那嵌在石灰塔上，閃著藍色律動的皺皮梭狀物。先前看到這水塔上的藍光，貞曉還以為這只是霓虹燈而已。

撥了一通電話，貞曉把這蘋果大小的東西抱在懷里，跳下水塔，貼著墻壁走向門邊。

那短發姑娘眉頭一皺，蛇牙般的槍尖冒出三尺火焰，將那丈八有余的霸王槍掄出數道火圈，最后擰腰一劈，火光沖天而起，竟打穿地面，把那白袍老者轟了下去。

短發姑娘吹滅槍尖火焰，三兩步跳到貞曉面前，伸出白凈小手，盛氣凌人道：“給我！”

換做其它任何時候，有這么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對自己說這話，貞曉立馬就會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代了。可現在，貞曉還得思忖思忖。

吞了一大口唾沫，貞曉注視著那張分明很好看似乎又沒那么傾國傾城的臉袋，恍惚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短發姑娘不耐煩地皺著眉頭，眼看著就按捺不住想要伸手去搶那神秘東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了那么一剎那的動容。

就在這同一剎那，貞曉在短發姑娘背持的霸王槍槍尖上，捕捉到了那漆黑樓道中一閃而逝的鋒芒。

貞曉想過很多種死法，服用安眠藥、密室焚碳、肺癌不治、安樂死、狂犬病發、精盡人亡、以及，老死。

這些死法，都沒什么意義，甚至可以說是死得很憋屈，對貞曉來說沒多大差別。所以貞曉選擇了成本又低疼痛感又小還能體驗自由感覺的跳樓。

但如果是為了救一可能素不相識但是很好看的姑娘而死，貞曉心甘情愿。至于這魔幻的情景到底算哪門子事，對貞曉而言，雖說有點遺憾，也沒那么所謂。

貞曉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分之一秒，仿佛爆發出積攢了二十三年的膽量與力量，推開那短發姑娘，轉身迎向那一柄幽亮短刀。

貞曉像是被十噸量卡車橫撞，在動量守恒定律下飛向天空，鮮血像是裝進管道，被花灑噴了出來，在淡藍色光華的照耀下，美得能當社交軟件頭像來用。

鮮血自刀尖滑落，接連成線，滴血不沾。

“通幽？”沒有去看死狗一般的貞曉，短發姑娘捏緊霸王槍，平靜看著陰暗樓道中走出來的黑袍男人。

從先前短發姑娘轟出的破洞中，白袍老者一躍而出，身上被燒出數個破洞，露出褶皺的皮囊，蹲在貞曉旁邊，沒有擅自行動。

“上使大人！”白袍老者恭敬道。

黑袍上使撥去衣帽，露出一副普通的男中年模樣，正氣凜然道：“魔女，短短一個月，你就已經殺了我教三名教徒，本使今日親臨，就是要為靈主教、為天下百姓除害。不過......”

黑袍上使話鋒一轉，目光灼熱看向短發姑娘全身，依舊正聲道：“念你年紀尚小，及時悔改，拜入我教、供奉吾主，為時不晚。”

“呸！”短發姑娘啐了口唾沫，扎四六斜馬端槍。

“韓忠進。”黑袍上使召喚道。

“請上使大人下令！”白袍老者應道。

黑袍上使將短刀收入袖中，面無表情道：“拖住她。”

“她”字剛念出口，短發姑娘便一槍送出，快比閃雷，蛇牙與空氣廝磨出火花，如赤龍出潛淵。

黑袍上使身子一晃，那一槍便落在了空處。黑袍一分為三，如鬼魅般貼地飛行。

白袍老者捧起手，噴出一口老血，雙掌化大一圈，帶著兩團厚重血霧，悍然撲向短發女子。

三道黑袍鬼影在貞曉面前重合為一，抬起腳將貞曉翻了個面，扼住貞曉脖頸將其提起，一手探去搜尋。

“怎么可能！”

黑袍上使突然瞪大兩眼，不可思議道。

那一柄短刀通幽，不知何時已插在自己心頭，那半死不活的男子睜開一條眼縫，勾起右邊嘴角，神情玩味。

“這一刀，還你的，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