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小方格鐵窗投下的陽光中，貞曉捋了捋頭發，整理衣領，深鞠一躬，像癲癇一樣抬手抖動，扯開嗓子：“鐵門啊鐵窗鐵鎖鏈......預備，起！”

“鐵門啊鐵窗鐵鎖鏈，手扶著鐵窗我望外邊，外邊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啊啊啊......”馬福春與韓小六賣力唱著，歌聲回蕩在監獄中，引來幾聲叫罵。

起床怨氣消散后，零零散散的幾位獄友跟著唱了起來。

“十三號房、十一號房、九號房，你們在干什么！”監視器方向傳來微弱的聲音。

貞曉用手打住，示意韓小六與馬福春停下。

“大哥，咋回事兒，咋不唱了？”旁邊牢房的獄友們聽見領唱的罷工了，大聲問道。

“我強調一遍，你們要是再有什么出格行為，我們將采取非常手段，來保障拘留所的穩定秩序?！?

“犯人也需要精神生活！”貞曉揮起拳頭，激昂大義道。

一排八間牢房內的獄友，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齊齊喊道：“犯人也需要精神生活！”

“人道主義萬歲！”貞曉再次領頭道。

“人道主義萬歲！”獄友紛紛扒住鐵門，沖外頭喊道。

“讓宋蕓渟警官來見我！”

“讓宋蕓渟警官來見我！”

監獄的大喇叭中傳來刺耳喑鳴，令連同貞曉在內的十一位犯人捂住了耳朵。

“要是你們的表現繼續惡劣下去，不服從管理，我會向上級反應，給你們增刑！”大喇叭中傳聲道。

聽到增刑兩個字，獄友如遇洪水猛獸，咒罵那帶頭的幾聲，縮回了頭。

貞曉是死刑犯，他們只是有期徒刑，增刑比禁欲還難受。

“罷了?！必憰钥戳艘谎勖婷嫦嘤U的馬福春韓小六二人，躺回床。

這位于海臨市郊區鳳凰橋街道的小拘留所，連給犯人活動的場地都沒有，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做手工，關押的基本是些小偷小摸，而罪狀最大的，就是貞曉這“殺人犯”。

馬福春回到床上，摸出那本逃獄圣經《肖申克的救贖》來看，還他娘是英文版。而韓小六坐在地上，伸手去捉窗外投來的陽光。

“六兒啊，你被關進來幾年了？”貞曉隨口問道。

韓小六捧著手，抬起頭，只看到被光點亮的灰塵在飛舞：“一年三個月零七天，來這拘留所一個多月了，之前是在金雞山拘留所，再之前是清泉拘留所，再之前......是皎安區少管所。”

“你怎么換監獄比我換衣服還勤快。”貞曉調侃道。

那張白而消瘦的臉苦笑著，眼眶泛紅，仿佛又要哭出聲來。

貞曉無奈嘆了口氣，翻了個身，面對墻壁。

一級牢房基本上是兩人房，十三號卻是四人房，兩張上下鋪。除貞曉這殺人犯外，最兇惡的基佬大漢也在這十三號房，可以說，是為韓小六“精心”準備的。

韓小六大概率是攤上事兒了。

沒一會兒，走廊里傳來車轱轆聲，隨后，十三號牢房的鐵門被猛地拍響。

“你們三個，靠墻蹲下，雙手抱頭！”

貞曉三人照做。

鐵門被吱地拉開，一陣膠靴踏響，聽腳步，有三人。

貞曉心頭一緊，暗叫不好。

果然，有什么堅硬的東西揮向自己的屁股！

“嗷嗚！”雖說這一記鞭笞不疼，貞曉依舊大叫一聲，嚇得那獄警都后退了一步。

好在自己是蹲著，不然這一下多半就不是揮，而是捅。貞曉慶幸想著。

“你們三個，轉過來?！必憰陨砗蟮姆侥槳z警吩咐道，一臉鄙夷，用警棍戳著貞曉的胸膛，“你是編號9527？”

“是我?！必憰缘吐曄職獾馈?

方臉獄警瞇著眼打量起貞曉，語氣舒緩了幾分：“宋警官要給你點東西，你站起來?！?

貞曉慢慢站起來，突然瞳孔收縮，放下手護住左膝。

那黝黑的警棍“砰”地抽在貞曉小臂，像是小學時被班主任的教鞭抽掌心，火辣辣的疼。

“大美女送你的東西，還敢不收？”方臉獄警厲聲道，一棍接一棍，朝貞曉腿根、肋下揮去。

十來棍下來，貞曉就躺在地上，沒了爬起來的力氣。

另外兩名獄警，好像什么都沒看見，沉默著從推車里扛進來三個蛇皮袋，丟在地上。

“這些東西，都給我裝好，明天來收。編號8534，編號6131，這關乎你們的表現評定，懂？” 方臉獄警道。

最近組裝的這些玩具，一人一天最多裝小半袋，這三個大號蛇皮袋的活，哪里做的完？

馬福春暗罵貞曉這霉星，湊到方臉獄警身邊，低聲說了一句，然后拉開距離，諂媚笑道：“警官大人，一天那么多活，實在有些難為我們了。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哦？副所長是你表親？”方臉警官冷笑道，一棍子抽在馬福春腿根。

馬福春疼出了眼淚，卻不敢大叫，蜷縮著身體側躺在地上。

“你?！狈侥槳z警指向韓小六，“過來?！?

韓小六臉色霎白，卻不敢違抗命令，走到方臉獄警面前，結結實實挨了一棍。

“這叫公平！”方臉獄警滿意看著捂住肚子無聲哀嚎的韓小六，帶隊離開，關上鐵門前，以看牲畜的眼光一掃三人道：

“老子最討厭你們這群社會敗類！別想耍什么小聰明，老子有的是方法整你們！”

鐵門被重重關上，除了推車轱轆聲與膠靴踏聲，整排牢房靜得出奇。

待三位獄警走遠后，馬福春費勁爬起來，啐了口唾沫，看到那不知何時靠在墻邊眼神平靜的貞曉，心頭一震，到嘴邊的臟話又收了回去，拖起一只蛇皮袋到旁邊，開始自顧自組裝玩具。

整整一天，十三號牢房的三人一刻不停地組裝著玩具。獄警一天沒來送飯，身上挨了棍，又沒吃東西，即使是速度最快的馬福春，也只完成了小半袋而已。

韓小六更是在做活的時候直接昏了過去。

......

十一月的夜，甚為陰寒，幽暗的十三號牢房中，一人身披月光，兩手十指利索驅動。

韓小六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睜開眼，看見身上蓋著厚厚的兩床被子，再探出頭，疑惑道：“大哥，你這是在？”

“干活，明天不是要收貨？”貞曉白眼道。

“沒用的，你是死罪，沒得減刑。”韓小六掀開被子，爬下床，坐到貞曉身邊，一起做活。

“感情你還挺幽默?！必憰杂诌B翻白眼道。

韓小六難得笑了笑。

看著那發自內心的笑容，貞曉一時間感慨萬千，這小男生要是吃胖了，肯定唇紅齒白的，比姑娘還好看。

“大哥，你真的殺人了？”韓小六明顯膽子大了很多，徑直問道。

貞曉只是看著手上的部件，頭也不轉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沒有。”

“你覺得沒用，要警官覺得才有用。”君悅大廈二十三樓天臺上的那晚，始終歷歷在目，貞曉搖頭甩去腦海中那似曾相識的短發姑娘，繼續做活，“你又是怎么回事兒？你要是都會殺人，我就不再相信男人了?！?

韓小六愁苦著臉，抬起頭，緩緩張開嘴，滿臉驚恐。

貞曉眉頭一皺，順著韓小六指尖看去。

對面鐵床上熟睡的馬福春，肩上隱約探出半個扁圓的頭顱，毛發稀疏，皮膚慘白，眼睛漆黑空洞，留下一道凝固的血痕。

“咯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