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國，凰彥村中。

這天，村里最大的樟子樹下頭，一個少年撅起屁股蹲在樹下，正興致勃勃地觀察著什么，神情極為專注。

少年看上去十二三歲年紀，生得唇紅齒白，眸子清澈如村里的井水，身穿小皮襖，脖上還掛著個紅繩串著的長命鎖。

只見在他眼前的土地上，一群螞蟻扛著一條碩大的青蟲，奮力在向洞口拖動。

青蟲還沒死透，不甘地扭動著肥胖的身軀苦苦掙扎，只是在眾多螞蟻面前，抵抗顯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村里的農(nóng)夫吳不勝打東邊走來，看到少年，樂呵呵地將鋤頭丟在一旁，蹲在他旁邊，道：“狗蛋兒，今天也在這看螞蟻啊，回去吃飯了。”

“不勝叔，你嗓門太大了，別驚了我的螞蟻。”叫做狗蛋兒的少年不滿地嘟囔一聲，向旁邊挪了半個屁股，好讓螞蟻大軍能從他跟吳不勝兩個人之間的縫隙通過。

“兔崽子，明天再看。”吳不勝也不見怪，笑罵一聲。狗蛋兒除了腦子不大好使以外，在村里向來很討人喜歡。

“噢！”狗蛋兒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扛起地上的鋤頭，就這樣跟著吳不勝回去吃飯。

晚飯可是村里一件大事，村里規(guī)矩第一條：凡是在村里的人只要不出遠門，每晚必須準點過來吃飯，不得找任何借口。

換句話說，天大的事兒，也要在晚飯前解決。

狗蛋兒六歲那年，村里的寧婆婆在村口把他給撿到帶回村中，正式成為了村子里的一員。

從那以后，村里眾人吃飯時也總算能夠放心下來——因為怕誤傷了狗蛋兒，寧婆婆終于不往菜里下毒了。

眼下這對叔侄倆一左一右，向著村里吃飯的地方走去。

“叔，今天那條蟲子勁可大了，十幾只螞蟻愣是搬不走。”

“那后來呢？”

“來了一百多只螞蟻，連啃帶咬把它咬個半死，最后硬給扛回去了。”

“這叫好漢架不住狼多……”

叔侄倆就這樣一路閑聊著來到村子中央吃飯的地方，人還都沒來齊，就見村里賣燒餅的唐三充當廚子，支起一口大鍋在灶前忙活。

鍋中散發(fā)出食物的香氣在空氣當中彌漫，伴隨著夕陽緩緩落山，好一副寧靜祥和的景象。

今天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山村。

“吳不勝，有人找，就在村口。”

鍋旁燒飯的唐三頭也沒回，冰冷嘶啞的聲音響起，仿佛背后長了眼，道：“三個人，都是好手。”

聽到他的話，吳不勝不禁撓了撓頭，沒忍住罵出聲：“他娘的，早不來晚不來，啥時候來不好，偏偏吃飯的時候來，村里一共就八把椅子，結果這一來就是三個……”

“一刻鐘后開飯，我可以幫你延誤幾分鐘。”

吳不勝搖頭道：“用不著，最多半刻……狗蛋兒，鋤頭給叔拿過來！叔有點事，出去一趟。”

狗蛋兒聽了忙跑過去，屁顛屁顛地撿起地上的鋤頭，雙手遞給吳不勝。

“給，不勝叔。”

這鋤頭可有些分量。

“別讓他們進村，米下得不夠多……留不得客人吃飯。”唐三不放心地囑咐。

吳不勝應了一聲，拎起鋤頭急急忙忙向村口跑去。

狗蛋兒雙手放在嘴邊，做擴音狀：“快點兒回來啊叔！要開飯了！”

“知道啦！”吳不勝憨厚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

隨著太陽落山，村里眾人紛紛從四面八方趕回來落座，這就準備開飯，村長從家里拄著竹杖顫顫巍巍地走來，一屁股坐在當中的椅子上。

在場一共八把椅子，一張板凳，現(xiàn)在就只空著吳不勝那一把，給人感覺格外顯眼，眾人倒很是平靜，似乎沒人好奇他究竟去了哪里。

只是安靜地等待。

又過了幾分鐘。

村長放下竹杖，理了理衣袖，幽幽開口道：“不勝遇上點小麻煩。”

“今天是不是不用等他吃飯了？呵呵呵……死了也好，也好。”寧婆婆咧著嘴角，眼淚都要笑出來。

聽到她這樣說，一旁的獵戶海生猛地起身，目光不安地探向村口，村里平時跟吳不勝最要好的就屬他，眼下聽說吳不勝出了事，于情于理都要過去看上一眼。

“這倒不至于，不過傷筋動骨總是難免，要你回頭幫他一把……”

村長對寧婆婆說道，又給海生一個眼神，示意他沉住氣：“海生，你坐下，不勝很快就能回來了，還活著。”

寧婆婆發(fā)出一聲失望的“嘖嘖”，其他人對此好像也不感到意外，臉上更多是一種冷漠的神情。

村長捋了捋胡子，笑道：“三個大黎國能排進前三十的好手，不勝單挑是個虎人，可不擅長圍攻啊。”

村長右手邊，瘋瘋癲癲的琴師也笑了：“那是個變態(tài)，村長你死他都不會死。”

他穿著一身粗布青衫，皮相白凈，看上去相貌堂堂，是村里大人當中最年輕的一個，只是面帶病慍時有泛紅，不時還要咳嗽個幾聲。

唐三看著他的臉，冷冷道：“要說變態(tài)，全村上下哪個變態(tài)得過你？”

琴師收起笑容，沒有搭話。

桌上的氛圍瞬時冷了下來，蘊含著一種針鋒相對的意味。

眼前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狗蛋兒眨了眨眼睛，看看身旁的婆婆，又看看琴師村長等人，心想他們在說些什么東西，又看了看眼前盤子里的雞腿，數(shù)了數(shù)，忍不住眉開眼笑起來。

“不勝叔要是不回來，他的那個雞腿我就分給蓁蓁。”

這下眾人都笑了，坐他身后板凳上吃飯的蓁蓁小臉一紅，在下面輕輕踢了他一腳，示意他不要胡說。

又是幾分鐘過去。

“兔崽子，剛才你說要分誰的雞腿？”

遠處吳不勝的聲音忽然傳來，又逐漸向這邊靠近。

狗蛋兒咂舌，有些尷尬地回頭道：“叔你這么快就回來……啦。”

眼前見到的景象，讓他的話音不由拉長，在他身后的蓁蓁更是美目當中充滿了驚恐之色，她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好讓自己不發(fā)出聲音。

月亮升起來了。

在皎潔的月光之下，只見打村口那邊，一個渾身被鮮血灑滿、有張猙獰面孔的人緩緩向他們這邊走來，來人僅僅只有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則是被他抓在手里。

他的整條右臂被齊肩斬斷，蒼白的骨頭外露出來，在月光照射下閃著幽幽的光。

來人正是吳不勝。

“叔……你沒事吧。”看到吳不勝的慘狀，狗蛋兒趕緊走上前去，將他扶到椅子上，同時伸手接過他的手臂。

“你又出去跟人打架！”

吳不勝哭笑不得：“叔沒事，要不是怕誤了晚飯，也不至于受這么重的傷，你把手臂給婆婆，讓她幫我接好。”

“一時半會又死不了，有什么事吃完晚飯再說。”

寧婆婆心不在焉，看都不看那斷掉的手臂一眼，嫌棄道：“回來吃飯前也不知道先洗手。”

好像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吃飯前有沒有洗手吧？

“我是個粗人，比不得你們出身高貴的千金大小姐。”

“哼！”

村長跳出來打圓場，笑了笑：“人齊了，吃飯吃飯！狗蛋兒，你別愣著，幫你叔夾菜，他就一只胳膊，得捧著碗夾不上來。”

用過晚飯，寧婆婆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打開來，狗蛋兒好奇地瞟了一眼，里面盛著膠水一般的粘稠液體。

她彎腰拾起地上的手臂，用那瓶子里的膠水在上面涂抹一番，示意吳不勝過來坐好。

等吳不勝坐過來，她不耐煩道：“可不許亂動，要是不小心接反了，就只能砍下來重新接，我可沒有那個閑工夫幫你第二次。”

……

飯后閑談過后，眾人紛紛回家，吳不勝默默扛起鋤頭向村口走去。

蹲在一旁抽著煙袋的海生見了，走上前去拍他的肩打個招呼：“咋，又去埋人啊？”

吳不勝憨憨一笑，道：“新接的胳膊，總有些不聽使喚，你幫我一起把村口三具尸體丟到水田里，上境高手的尸體，回頭種出來的稻子肯定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