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子，快醒醒！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還在這里睡大覺?！?

臉上傳來一絲微微的痛感，狗蛋兒瞬間清醒過來，就看到眼前吳不勝那張憨厚的臉，一只手拍打在他的臉頰上頭。

他四下看了看，村里人除了海生都已經圍坐在篝火旁邊，像是即將舉行什么邪惡的儀式……

婆婆為他制造的那個幻境太過真實，他還是忍不住回想起剛才的情形。

“海生叔一定很恨那個女人，這才看都不想看她轉身就跑?！?

他歪頭想想，心下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狗蛋兒，過來，到這里來。”村長向他招手。

他這才回過神，起身來到村長身邊，村長拉著他的胳膊，眾人齊齊將目光看向他，神情有些嚴肅。

“今天是你成年的日子?！?

村長緩緩道：“你剛來到村子里的時候，身體極差，婆婆擔心你早夭，就給你取了個賤名，事到如今既然你已經成年，總要重取一個得體些的名字，將來外出求學游歷也便利些……大家有什么意見？”

琴師舉手道：“茍單兒如何？姓茍的茍單雙的單，不僅好聽又好記，而且還順口，一聽就能夠讓人聯想到狗膽包天，意思是我們狗蛋兒做人要勇敢……敢于面對權貴不肯低頭?！?

他話未說完，就被一旁的寧婆婆狠狠踢了一腳，接著又被眾人給剝奪了起名權。

寧婆婆擺了擺手，不耐煩道：“一邊去，沒心思跟你胡鬧?！?

唐三沉思道：“給他取姬姓如何？牧陽郡在十國之亂時期屬于姬國的土地，在鎮上姬又是大姓。”

“說下去。”

眾人眼前一亮，心想還是唐三為人沉穩靠的住，這取名之事最后說不定還是要落到他的頭上。

“循從賢良，守禮一方，就叫姬從良如何？寓意遵循賢良之人其教誨，奉行禮制，將來入朝為官造福一方。”

村長聽了老臉一紅：“寓意雖好，有傷風化……”

唐三一愣，仔細想了想他話中的意思，為之一噎：“你們讀書人就是齷齪！”

“吳有田如何？”這是吳不勝的點子，“憑狗蛋兒這個腦子，將來能夠擁有一大片田就是件幸福的事情，最起碼將來不至于擔心餓死。”

他話音剛落，就被灰老鼠斷然否定道：“可你姓吳。”

“呃……”

吳不勝看向寧婆婆道：“孩子是你撿回來的，不然讓他跟你姓如何？”

“不妥?！?

寧婆婆搖了搖頭，看了狗蛋兒一眼，拒絕道：“我非大黎人士，寧是到這邊以后才取的姓氏，本姓不便透露，況且他一個男孩子，跟我一個婦人姓，傳出去作何體統……灰老鼠，你姓什么？”

“……”

灰老鼠歪頭看天，今天夜里的星星格外璀璨，他猶豫一下，這才開口：“我自幼無父無母，被恩師撫養長大，恩師沒有向我透露過他姓什么，只給我取了個名字，喚作平平，不過也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

這還是村里人第一次聽到他講起往事，難免有些唏噓不已，村長嘆道：“天下大亂，無有安國；一國盡亂，無有安家……如今大黎正處于風雨飄搖之際，想過上太平日子都難咯……”

他這話的意思是說：整個天下都處于大亂，就不會有安定的國家，整個國家處于動亂，就不會有安定的家庭。

灰老鼠手臂一抬，再一看，臉上已經換了一張黑臉老生面具。

狗蛋兒默默來到他身邊，摟著他的肩以示安慰，又從他袖中翻出那張豬八戒的面具為他換上。

“會顯得心情好一些?！?

除了婆婆，灰老鼠是村里最為矮小的一個，就連狗蛋兒站在這里都和他身高相當。

去掉被婆婆扎了死穴的海生，眾人圍著篝火爭論了半天，都沒有能夠得出一個大家都感到滿意的名字。

眼看著篝火即將熄滅，離得最近的唐三伸手填了把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三更天了，我跟村長都是年過古稀之人，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熬得住夜……”

眾人忙稱是。

寧婆婆看看眾人，最后將目光落到村長身上，從地上站起，然后將頭垂下，遙遙向著篝火對面的村長作了個揖。

這還是狗蛋兒第一次看到婆婆向人低頭，想來也只有村長能夠做到這一點。

村長捋了捋胡子，道：“婆婆這是何意？但說無妨?！?

寧婆婆正了正神色，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道：“我想讓這孩子跟您同姓?！?

“嗯？”

眾人齊齊陷入了沉默當中。

……

村長沒有作聲，挨個看了過去，每看一個人，就會看到這人抬頭望向他，目光堅毅，眼中皆是懇求之色，垂眉抬手向他作起揖來。

就連一向最不正經的琴師，此刻也是這般無二。

“看來你們這是早就預謀串通好，獨獨瞞著我老頭子一個人。”

村長苦笑了笑，眼前忽明忽暗的篝火將他的臉龐照亮，那是一張蒼老的臉，上面生著不少黃斑，佝僂的身子，衣衫也破舊不堪，上面還帶著些許油污。

“村長爺爺太老了……也不知道還能夠活在這世上多久?！?

狗蛋兒看得有些不忍，鼻子有些微酸，只好將頭偏向一邊。

明明只是個名字，在他看來叫什么根本無足輕重，卻不知為何村里眾人此刻卻如此在意，執意要他跟村長同姓。

“你們確定？”

村長面上苦澀更甚，道：“不怕這孩子跟了我的姓，將來會受到連累？”

言語中卻是帶著拒絕之意。

聽到他推辭的話語，寧婆婆不再猶豫，當即改作揖為跪地，五體投地向著村長行了個大禮，一個頭磕在地上既不言語，也不肯起身。

“你當年也算是一方英雌，就算見到佛國的釋迦，也只行同輩之禮，何須跪我這老頭子？”

“釋迦算個什么東西，也配當得起我寧解語一跪？”

村長忙走上前去扶她，寧婆婆此時卻出奇的固執不肯起身，正色道：“就算將來受到連累，那也都是他自己的命，眼下能有跟您同姓的機會，卻是他的福氣……我這當婆婆的如今自顧不暇，幫不上這孩子許多，只好厚著臉皮，為他向您老求一個賜名?！?

“請村長賜名！”村中眾人共同跪倒在地，一同高呼道，就連在家中的海生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這里，緊挨著吳不勝跪了下來。

“婆婆……你們？”

狗蛋兒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一并跪了下來，為眾人趕走身上叮咬的蚊蟲。

村長看了看眾人，又看看狗蛋兒，長嘆一聲：“起來說話?！?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肯于起身。

眼看著面前的篝火即將熄滅，當中薪柴不時發出“噼啪”聲，村長轉過身去，背對著眾人緩緩開口。

“既然如此，便叫他陸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