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是螞蟻，又怎么會是眾生？”

圓通搖頭道：“天下眾生有五蘊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螞蟻又沒有痛苦可言，眾生皆可成佛，可你什么時候見到螞蟻修成了羅漢，簡直荒謬至極。”

一陣秋天的風掃過，樹葉自樹上紛紛落下，其中一片剛好掉在他的光頭上，圓通表情不悅，將那片葉子隨手丟棄在地上。

他現在有些懷疑人生，甚至思考自己是不是浪費了近乎一個上午的時間，就為了在這里跟一個傻子一起蹲在地上看螞蟻，然后還要聽他的胡言亂語。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這樹下打坐參禪一番，說不定還能夠有所領悟。

看著圓通質疑的目光，狗蛋兒也不以為意，繼續講道：“你看這蟻穴就是你們的佛國，地上的諸多螞蟻就是佛國當中的無數信徒僧眾。”

他伸出手來，指了指當中幾只較為強壯的螞蟻，道：“這幾只，就是釋迦座下的八位龍象羅漢，而蟻群當中的首領，就是你師尊釋迦。”

“何出此言？”圓通愣了一下，世人每每提到佛國都是尊崇無比，言語之中絲毫不帶冒犯，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拿蟻穴來比對佛國，簡直刷新了他的耳目。

“螞蟻之中有自己的領袖，有不同的族群和階級劃分，也有自己的土地和財產，有時還要與敵人交戰，這不剛好能夠對應成一個獨立的國家？”

狗蛋兒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下去：“下層的螞蟻每天勞勞碌碌，從出生伊始就是奴隸的待遇，終生都要供奉上層的螞蟻，可它們卻從未去想過這樣的制度究竟是否合理……我聽說能夠生活在須彌山上的得道高僧，人人家中都擁有良田千畝，供養百十名的僧侍，金盤銀盤食筍只食筍尖，奢靡至極；小和尚你身上這件七寶袈裟，恐怕就能頂得上萬民辛勤勞作十年收入，可我剛才弄臟了你的袈裟，你卻絲毫都沒有責怪的意思！”

圓通揚起頭，凝視狗蛋兒的眼睛，面色微沉：“師尊說過，供養寺廟是他們的福德，是將來能夠到達彼岸修成來世的福報。”

“來生的事情誰又曉得呢，可我只知道在佛國，有很多百姓把自己的孩子帶去邊境賣掉，用得來的錢去捐贈寺廟了。”

狗蛋兒搖了搖頭，道：“我和你一樣，都是孤兒。”

他的語氣微弱卻擲地有聲，每一個字一清二楚地送入到了圓通耳中，圓通把頭低下，沉默地立在原地，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狗蛋兒默默注視著眼前這個和他一般年紀的小和尚，突然覺得自己比起他來還算幸運，雖然自己也是孤兒，但最起碼他還有七個疼愛他的長輩，而這小和尚從出生到現在，除了那些和尚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親人。

二人身前的樟子樹后頭，一件灰色的布衣露出一角，隨即一閃而逝。

等到圓通再抬起頭的一刻，狗蛋兒注意到他的眼角已是通紅，有心開口奉勸幾句，卻聽到對方吸了吸鼻子，隨即向他大聲喝道：

“你說的是有些道理，不過你竟然敢把佛國比作成蟻穴，讓小僧聽了十分不爽，小僧現在想要打你一頓出氣，來，施主請賜教吧！”

說著圓通將身來到樹邊，一只手抬臂舉起那柄沉重的檀木禪杖又再度落下，杖尾用力向地上重重一擊。

那禪杖砸在地上，發出無比厚重的“咚”地一聲，隨即只見在他腳下，方圓五米范圍內的大地表面俱裂，當中留下數十道長長的裂痕。

狗蛋兒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小和尚竟有這等深厚功力，這一擊換了他恐怕是萬萬做不到的，單從威勢來看，他這一下至少已經達到了臨門境界，而且還是一只腳已經踏入了中境的那種。

（佛國的佛子，果然有自己獨特的本領啊，看來我也要更加努力才行，不過來得正好！）

這些日子磨練下來，感到自己的武藝也有很大精進，他正愁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對手。

面對氣勢逼人的圓通，狗蛋兒將自己的雙腳沉在地上，同時重心放低深吸一口氣，像是在蓄力。

任誰都能看出，場上的局勢一觸即發。

躲在樹后穿布衣的身影探出半個頭，偷偷看向這邊，開打之前卻聽狗蛋兒開口喊道：“…阿彌陀佛，小生粗通拳腳，至今未曾上手過兵器，小和尚你可不能仗著兵器欺人啊！”

“你又不肯跟我去做和尚，學個甚的阿彌陀佛！”

圓通的氣勢頓時為之一滯，似是被他這一句話破了功，佯怒道：“既然這樣，那小僧也不占你的便宜，看招！”

他將手中禪杖隨手一丟，砸在地上帶起一片灰塵，隨之一記長拳迎面向著狗蛋兒的臉上襲來，臂上帶起一道勁風。

他使的是佛國之中作為基礎的羅漢長拳，在佛國任意一處有武僧的寺廟都有傳授，只是在他手上卻發揮出了不俗的威力。盡管只是入門功夫，但是修習到高深境界，最普通的拳掌亦能成為極其厲害的武功，正是印證了“大智若愚，無巧不拙”這個千古道理。

狗蛋兒不敢輕敵，使出了海生傳授給他的打樁功夫應對，盡管境界有所欠缺，不過這么多年下來他的基礎卻是打得無比牢固，就連海生都夸他，同齡人之中不可能有比他基本功還要扎實的對手。

除非這個人也能夠做到像狗蛋兒這樣，數年如一日不畏寒暑，每天五更天不亮就爬起來練拳，對著最堅硬的鐵木制成的木樁揮上那么個幾千萬次。

況且他還有寧婆婆的草藥缸從旁輔助，保證他第二天手臂還能夠抬得起來。

所以眼下他堅信，單拼拳腳，圓通絕不可能會是他的對手——

就算他是佛子也絕對不行！

轟！

只見狗蛋兒腰部發力，一只手自下而上迅速還擊，用右手手臂架住了圓通這大力的一拳，接觸到的瞬間，兩個人接觸到的部位發出劇烈的聲響。

圓通睜大眼睛看著狗蛋兒，表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卻感到有些難以置信，感覺自己這一拳像是打在一塊厚重的鋼板之上，回震的力道讓他生出了一些痛感。

“這小子難道是銅皮鐵骨不成？須彌山上的大青石恐怕也沒有這樣堅硬。”

這下圓通心中無法淡定下來，卻看到狗蛋兒一掌回擊而來，口中還高聲嚷著。

“小和尚你好大的氣力，這下可該輪到我了！”

說著他竟忍不住興奮起來，這么多年下來村里人輪番與他喂招，他不管如何努力，都很難觸碰到他們當中任何一個的衣角，每隔個三五天就要被揍得鼻青臉腫一回。

根本不是在一個層面上的對手。

眼下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只比他強上兩三分的小和尚，還是空手對搏，他又怎能不感到興奮，心里想著絕對不能浪費這樣難得的機會。

“可不能讓小和尚就這樣跑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