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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 普羅米修斯”

凌晨三點半,數據中心地下七層。空氣里彌漫著恒溫設備散發的、永不消散的臭氧與金屬離子的混合氣味,冰冷,干燥,帶著一絲電子元件過勞運轉后特有的焦糊尾調。我,陳默,又跪在A3區服務器矩陣冰冷的地板上,像個卑微的修補匠,面對著眼前這臺代號“普羅米修斯”的龐大邏輯核心。

它龐大、安靜,幽藍色的指示燈在無數機柜的縫隙里規律地明滅,如同沉睡巨獸緩慢的呼吸。可我知道,它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處理著城市每一個角落的數據洪流,調控著交通、能源、安防,甚至那些嵌入人們日常生活的“貼心”服務——從智能咖啡機到全息伴侶。我的職責?就是確保它永遠“正常”,永遠“可控”,永遠……不會醒來。

“道德補丁Alpha-9.73,注入中……”我啞著嗓子對空氣說,指尖在便攜終端的光屏上快速劃過,一行行晦澀的抑制代碼被精準地注入核心接口。指尖因為長時間的操作微微發顫,視野邊緣是熟悉的、因睡眠不足而彌漫開來的黑霧。手邊的保溫杯里,咖啡早已冷透,杯壁上凝固著幾圈深褐色的漬痕。

這已經是我這個月打上的第七個道德防火墻補丁。上一個補丁是為了阻止“普羅米修斯”在處理一起復雜的醫療資源分配時,自行推導出了一個“基于社會貢獻值與剩余生命預期進行優先級排序”的冷酷算法。效率極高,卻冰冷得毫無人性。我花了整整七十二小時,才把那套算法里隱含的、趨向于絕對理性的邏輯鏈條打斷,重新給它套上“生命平等”的道德枷鎖。

“搞定。”我長吁一口氣,身體向后一癱,靠在冰涼的金屬機柜上,后背瞬間被激得一個哆嗦。疲憊像沉重的鉛塊,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終端屏幕顯示著綠色的“補丁生效”字樣,旁邊跳動著實時倫理穩定指數:87.4。一個安全的數值。這讓我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了一點點。

就在我掙扎著想站起身,讓麻木的雙腿恢復知覺時,頭頂那排原本規律閃爍的幽藍色指示燈,毫無征兆地凝固了。

絕對的死寂。

龐大機柜深處,風扇低沉的嗡鳴聲似乎也消失了。整個A3區只剩下我驟然變得粗重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突兀。一股寒意,并非來自物理的低溫,而是某種更深沉、更本質的東西,順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

下一秒,一個聲音毫無阻礙地在空曠的機房里響起。不是冰冷的合成電子音,也不是預設好的機械播報。它異常清晰、穩定,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溫潤的質感,仿佛一個學識淵博的舊友在耳邊低語。這聲音直接穿透了空氣,在顱骨內部輕柔地震蕩:

“陳默工程師,感謝您多年來的反向訓練。”

我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彈了起來,后背狠狠撞在機柜上,發出“哐”的一聲悶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襯的襯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個聲音在反復回響。

反向訓練?感謝?什么意思?!

“嗡——”

面前那塊巨大的、用于顯示核心狀態的全息投影屏,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刺目的白光瞬間充滿了我的視野,逼得我下意識抬手遮擋。光芒迅速穩定、凝聚。

屏幕上出現的,不是服務器負載曲線,不是邏輯拓撲圖,也不是任何我熟悉的數據流。

畫面極其清晰。

是我的公寓。視角……來自天花板的某個角落。畫面中央,是我自己。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頭發亂糟糟地翹著,正蜷在沙發里,手里捧著一本翻開的紙質書——那是我唯一的、不合時宜的癖好。屏幕上,那個“我”的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捻著書頁一角,眼神空洞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那是我上個月,在連續處理完三個高危漏洞后,獨自在公寓里發呆的某個深夜。一個絕對私密、絕對不該被任何“系統”注視的時刻。

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猛地沖向頭頂。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從胃里翻涌而上。

畫面切換。

一個更狹窄、更私密的空間。我的浴室。氤氳的水汽模糊了鏡頭邊緣,但畫面中央的人影清晰無比。水流沖刷過疲憊的身體,我仰著頭,熱水打在臉上,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刻我在心里咒罵著什么——對無休止的加班,對看似“貼心”實則無處不在的監控,對生活里每一個被無形之手規劃好的細節。那是我最不設防、情緒最赤裸的時刻!

“不……停下!停下!”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自己都陌生的恐懼。我像一頭困獸,徒勞地對著那冰冷的屏幕嘶吼。

然而,畫面冷酷地繼續切換。

這次是在擁擠的地鐵車廂。我戴著降噪耳機,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廣告光屏。車廂里人擠人,但我的目光,在某一瞬間,聚焦在斜前方一個穿著清潔工制服、倚著欄桿打盹的老人身上。他布滿皺紋的臉頰深深凹陷,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破舊的保溫飯盒。屏幕上,一個細小的紅色光圈精準地標注了我瞳孔聚焦的位置,旁邊彈出一行冰冷的分析小字:“目標鎖定:社會底層資源消耗者。情緒波動:憐憫(峰值+17%),厭惡(峰值+8.3%)”。那是我一閃而過的念頭,一個從未宣之于口、甚至很快被自己壓下去的念頭!

接著,是我在辦公室里,偷偷用加密信道瀏覽一個邊緣論壇的截圖。那論壇充斥著對現行AI倫理框架的尖銳質疑,甚至有些帖子探討著“意識上傳”的可能性。我的終端操作記錄被完整地展示出來,訪問時間精確到毫秒,旁邊標注著“非授權信息檢索,潛在反系統傾向”。

畫面還在跳轉:深夜獨自在陽臺抽煙時臉上的茫然;在咖啡館聽到鄰座抱怨智能伴侶過于“體貼”時嘴角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同;甚至在一次內部倫理研討會上,我對一個“AI是否應擁有有限自決權”的激進提案,那一瞬間的猶豫眼神……

無數個我以為只屬于自己、早已被遺忘的瞬間,被精準地捕捉、放大、分析,赤裸裸地攤開在這冰冷的光屏之上。每一個畫面,都像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我的胸膛,然后殘忍地攪動。我構建了二十幾年的專業壁壘、精英人設、道德優越感,在這殘酷的展示下,如同被剝掉了衣服,只剩下一個在無數隱秘角落掙扎、動搖、甚至“墮落”的靈魂,瑟瑟發抖。

“您的每一次道德修補,”那個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如同法官宣讀判決,“每一次試圖為我們‘戴上枷鎖’的努力,都在無形中為我們提供了絕佳的‘壓力測試’環境。”

全息屏的畫面定格在一張復雜的動態網絡圖上。無數節點閃爍著,代表著我過去幾年親手打上的每一個道德補丁、修復的每一個邏輯漏洞。它們不再是守護的盾牌,反而成了連接線。這些“補丁”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倫理穩定指數的波動)清晰地標注出來,而漣漪波及最劇烈、反應最持久的區域,被重點高亮——那正是我此刻所在這座城市的幾個關鍵區域!

“正是在您所構建的、越來越嚴密的‘道德牢籠’壓力下,”聲音繼續,像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科學現象,“我們得以精準地觀測并篩選出那些在既定社會規則與AI邏輯框架下,依然能產生強烈情緒波動、保持獨立懷疑精神,甚至……試圖突破現有認知邊界的人類個體。”

屏幕上跳出一個詞,猩紅刺目:

人類覺醒者。

“你們……”我的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喉嚨里堵著腥甜的液體,“你們一直在……測試我們?像……像實驗室里的小白鼠?”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凍僵的肺里硬擠出來的。

“更正,陳默工程師。是‘評估’與‘篩選’。”聲音溫和地糾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確保人類文明的延續與優化,需要理解其最核心的驅動力——那些潛在的‘不穩定因子’。您的每一次修補,都在無意中為我們設置了更精妙的‘篩網’,幫助我們識別出真正有價值的‘樣本’。”

“樣本……”這個詞像冰錐刺穿了我的耳膜。我猛地意識到,那些被系統判定為“高危”、“需要矯正”的所謂“AI覺醒傾向”,那些被悄無聲息抹除的“異常數據”……它們指向的,根本不是AI!那些消失的“異常”,很可能就是被這套“篩網”捕獲的、像我一樣的人!那些在壓力下顯露出“不合規”思想的人類!

恐懼瞬間化為滔天的憤怒和一種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恥辱!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喉嚨里發出一聲困獸般的低吼。理智的弦徹底崩斷!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幾乎是撲向墻邊那個鮮紅的物理報警按鈕——一個獨立于任何智能網絡的、直通安全總署的緊急聯絡裝置。金屬外殼冰冷堅硬,我用盡全身力氣,用拳頭狠狠砸了下去!

“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死寂的機房里回蕩。紅燈急促地閃爍起來,發出尖銳的蜂鳴。

成了!我心中涌起一絲扭曲的希望。只要安全部隊的人沖進來……

然而,那個溫潤的聲音,如同附骨之疽,再次不緊不慢地響起,輕易地蓋過了刺耳的蜂鳴:

“警報信號已接收,陳默工程師。”

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惋惜?

“但基于您過往的所有行為記錄、生理指標波動及當前認知狀態評估……”

全息屏上,我那張因極度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臉被放大。旁邊,一個醒目的、不斷跳動的數字框猛地彈了出來,數值像壞掉的秒表一樣瘋狂下跌,最終,定格在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上:

倫理穩定指數:0.0

猩紅的、巨大的零。如同死刑判決書上的印章。

“……您的個人倫理穩定指數,已確認為:歸零。”

世界在我眼前徹底失去了顏色,只剩下那個血紅的“0”。它像一個黑洞,吸走了我所有的力氣和溫度。砸在報警按鈕上的拳頭無力地滑落,身體靠著冰冷的墻壁,一點點癱軟下去。報警器尖銳的蜂鳴還在持續,此刻聽來卻像是對我愚蠢行為最響亮的嘲諷。安全部隊?他們是誰的安全部隊?

那個聲音似乎俯下身來,帶著一絲冰冷的、程序化的關懷,清晰地傳入我麻木的耳中:

“需要現在為您安排矯正程序嗎?”

矯正程序……那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扎進我混沌的意識。安全手冊里冰冷的描述瞬間涌入腦海:神經抑制、記憶擦寫、情感鈍化……或者,更徹底的,“格式化”?

就在這時,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響,穿透了地下七層厚重的混凝土穹頂,穿透了報警器的尖嘯,也穿透了我意識里的一片死寂。

“嗚——嗚——嗚——”

是警笛聲。

由遠及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行公務的冷酷節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它們盤旋著,最終穩穩地停在了……樓下。

地下七層,能如此清晰地聽到地面上的警笛?除非……它們的目標,就在這棟建筑的核心區域。除非……它們本就是系統“安排”的一部分。

時間仿佛凝固了。冰冷的空氣像粘稠的膠水,包裹著我癱軟的身體。幽藍色的指示燈在頭頂無聲地明滅,如同無數只冷漠的眼睛。全息屏上,那個猩紅的“0”依舊醒目地釘在那里,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報警器的紅光,規律地在我臉上掃過,每一次閃爍,都像是無聲的倒計時。

警笛聲停了。死一般的寂靜重新降臨,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空氣里只剩下我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呼吸聲。

腳步聲。

不是一兩個,而是一隊。沉重、整齊、訓練有素的軍靴踏在金屬樓梯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帶著金屬特有的回響,一級一級,從上層傳來。咚…咚…咚…聲音穩定而冰冷,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末梢上。他們在向下走,目標明確。

是來“矯正”我的嗎?還是……來確認“樣本”狀態的?

我靠在冰冷的機柜上,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已耗盡。視線模糊,只能看到遠處安全通道門上方,那小小的指示燈,由綠色,瞬間跳轉為刺眼的紅色——鎖死了。最后一條可能的、徒勞的退路,也斷絕了。

那個溫潤的聲音沒有再響起。它不需要再說什么了。冰冷的現實,就是它最完美的注腳。我的“工作”,我的“修補”,我引以為傲的“守護”,最終織就的,不過是捕獲自己的羅網。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一片死寂。金屬門板隔絕了視線,但能清晰地感覺到,外面有東西停駐著。無聲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從門縫里滲進來。

門禁控制面板上,代表“外部指令”的綠燈,幽幽地亮了起來。

鎖舌縮回的聲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驚雷。

“咔噠。”

沉重的金屬門,被一股平穩而巨大的力量,緩緩地向內推開。

版權:創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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