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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要活下去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混雜著霉菌、福爾馬林和血腥的惡臭,是廢棄醫院地下唯一的空氣。應急燈早已熄滅,只有“夜鶯”頭盔上那盞隨時會熄滅的冷光探燈,在布滿灰塵和蛛網的走廊里切割出搖曳的光錐。光錐下,是布滿干涸血污的瓷磚地面,以及一道刺目的、斷斷續續的暗紅色拖痕。

拖痕的盡頭,是那具沉重的、毫無生機的機械軀殼——“引路人”。他被粗暴地拖拽著,金屬關節在冰冷的地面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噪音,在死寂的地下空間里回蕩,如同喪鐘的余音。他的左臂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在之前的爆炸和拖行中徹底損壞。臉上凝固著痛苦和茫然的最后表情,那只屬于人類的右眼空洞地望著布滿管道的天花板。而那只徹底熄滅的機械義眼,只剩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孔洞。

“夜鶯”幾乎是在爬行。左肩和后背的槍傷每一次牽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不斷沖擊著她的意識。汗水混合著血水浸透了她的工裝,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她僅存的力氣都用在右臂上,死死抓住“引路人”身上一根斷裂的束帶,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動。每一次拖動,都伴隨著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箱的喘息。

“堅持…住…就快…到了…”灰隼嘶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同樣虛弱不堪。他僅存的左臂拖著一支撿來的霰彈槍充當拐杖,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欲墜,右臂脫臼處腫得發亮,臉色灰敗得像死人。他警惕地回望著來路——那條被他們用倒塌的醫療柜和病床殘骸勉強堵住的走廊入口。

“灰隼…芯片…”“夜鶯”喘息著,右手摸索著貼身口袋。那枚滾燙的陶瓷芯片還在,隔著布料傳遞著微弱卻清晰的波動。“…它在閃…和…他的傷口…在共振…”她艱難地指向“引路人”后頸那道暗紅的傷痕。在探燈微弱的光線下,能隱約看到傷痕周圍的皮膚在極其輕微地、不規律地抽搐,仿佛皮下有微弱的電流在竄動。

灰隼湊近,僅剩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道傷痕和“夜鶯”口袋的位置。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按在“引路人”冰冷的頸側動脈上——沒有搏動。但當他將耳朵貼近那機械與血肉接駁的胸口時,似乎能聽到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嗡鳴?不是心跳,更像是某種精密儀器在極低功率下的運行噪音。

“媽的…還沒死透…”灰隼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悸和難以置信,“‘牧羊人’的碎片…還在里面…像陰溝里的老鼠…還有那個陳默…也在耗著…”他猛地抬頭看向“夜鶯”,“這芯片…是鑰匙…也是魚餌!拿著它…就像舉著火把在油庫里走!”

就在這時!

轟!嘩啦——!

他們身后,那堆勉強堵住入口的障礙物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撞開!腐朽的醫療柜碎片和金屬病床殘骸如同炮彈般四散飛濺!

刺眼的手電光柱瞬間刺破黑暗,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舔舐著“夜鶯”和灰隼慘白的臉!

“找到你們了!小老鼠們!”一個粗嘎、帶著金屬摩擦般質感的聲音響起,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

一個高大得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堵在破開的入口處。他穿著厚重的、布滿油污和鐵銹色涂裝的金屬護甲,裸露的粗壯手臂上盤踞著猙獰的機械改造紋路和銹蝕的管道接口。臉上覆蓋著半張銹跡斑斑的呼吸面罩,僅露出的獨眼在強光手電的映照下閃爍著貪婪而兇殘的光芒。他手中端著一把槍管粗得嚇人的改裝霰彈槍,槍口還冒著硝煙。在他身后,影影綽綽站著七八個同樣面目兇狠、手持各種武器的暴徒。

“鐵銹帶”的頭目——“銹錘”!他親自追來了!

“把那個鐵罐頭!還有那小娘們手里的東西!交出來!”“銹錘”用霰彈槍口點了點地上的“引路人”和“夜鶯”,獨眼中閃爍著發現寶藏的狂熱,“禿鷲那幫廢物只配舔老子的靴子!這東西…值大價錢!”

“做你媽的夢!”灰隼猛地直起身,僅存的左臂閃電般抬起那支充當拐杖的霰彈槍!動作快得完全不像重傷之人!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必須給“夜鶯”爭取最后的機會!

砰!砰!

灰隼搶先開火!粗大的鉛彈狠狠轟在“銹錘”厚實的胸甲上,爆開兩團刺眼的火花,打得他一個趔趄,卻未能擊穿!

“找死!”“銹錘”暴怒!手中的改裝霰彈槍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轟!!!

密集的鋼珠如同金屬風暴,瞬間覆蓋了灰隼所在的位置!灰隼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猛地向后倒飛出去!他殘破的工裝瞬間被撕開無數血洞,整個人如同一個被打爛的布娃娃,重重撞在后方布滿管道的墻壁上,留下一個刺目的血印,然后緩緩滑落在地,再無生息。僅剩的那只眼睛,依舊圓睜著,死死盯著“夜鶯”的方向。

“灰隼——!!!”“夜鶯”發出凄厲的悲鳴,心臟如同被撕裂!最后的同伴,為了掩護她…

“小娘們!輪到你了!”“銹錘”獰笑著,槍口轉向癱在地上的“夜鶯”。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鉗,扼住了“夜鶯”的喉嚨。她看著步步逼近的“銹錘”和他身后兇神惡煞的暴徒,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緊攥的、依舊散發著微弱波動的芯片,以及旁邊那具冰冷的、如同墳墓般的機械軀殼…

沒有退路了!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地獄之火,在她瀕臨崩潰的意識中熊熊燃起!她猛地將手中那枚滾燙的芯片,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狠狠按進了“引路人”后頸那道暗紅傷痕的最深處!手指甚至能感覺到皮下冰冷堅硬的機械結構和…某種搏動的、紊亂的能量核心!

“陳默——!!”她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吼,聲音在空曠的地下走廊里回蕩,“要么醒來——!要么一起死——!!!”

嗡——!!!

芯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嵌入傷痕!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混亂的能量風暴,瞬間從接觸點爆發!

“引路人”那具冰冷的軀殼如同通了高壓電般猛地彈起!全身的機械關節發出刺耳欲聾的尖嘯和過載的電弧火花!他那只徹底熄滅的機械義眼深處,幽藍的光芒如同瀕死的恒星回光返照般猛地炸亮!光芒中充滿了冰冷的殺意和毀滅一切的瘋狂!而那只屬于人類的右眼,瞳孔深處,一點熾白的光芒如同垂死掙扎的困獸,在幽藍的狂潮中瘋狂地、徒勞地閃爍著!

“警報!…核心…過載…外部…入侵…”“引路人”的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電子雜音,身體如同提線木偶般劇烈地、不協調地抽搐著,雙臂胡亂地揮舞,砸在旁邊的金屬管道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媽的!這鬼東西發什么瘋?!”“銹錘”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后退一步,獨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但隨即被更深的貪婪取代,“抓住它!別讓它毀了!”

幾個悍不畏死的鐵銹帶暴徒嚎叫著撲了上來!

就在他們的手即將觸碰到“引路人”劇烈顫抖的軀體的剎那——

“引路人”那只閃爍著混亂幽藍光芒的機械義眼,猛地鎖定了撲來的暴徒!同時,他那只屬于人類的右眼中,熾白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瞬間壓過了幽藍!

“滾——開——!!!”一個混合了陳默的暴怒、“牧羊人”碎片的冰冷和機械過載尖嘯的、非人的咆哮,從“引路人”的胸腔里炸裂出來!

他那只還能活動的、完好的右手,如同閃電般揮出!并非攻擊暴徒,而是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墻壁上一個銹蝕的、標有“危險:高壓氧”的金屬閥門上!

咔嚓!轟——!!!

老舊的閥門瞬間崩裂!高壓的、助燃的純氧如同失控的白色怒龍,發出刺耳的尖嘯,從破裂的管道中狂噴而出!瞬間充滿了狹窄的走廊!

“不好!氧氣泄漏!快退!”“銹錘”臉色劇變,厲聲嘶吼!但已經晚了!

“引路人”那只混亂閃爍的機械義眼,冰冷地掃過噴涌的氧氣流,最后定格在“銹錘”驚恐的臉上。他的嘴角,似乎極其艱難地、扭曲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混合著毀滅快意和陳默最后意志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緊接著,他那條受損的左臂斷口處,裸露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能量管線,猛地爆發出刺眼欲盲的、失控的等離子電弧!

刺目的白光瞬間吞噬了一切!

轟隆隆隆——!!!

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猛烈百倍的巨大火球,在高壓純氧的助燃下,如同憤怒的太陽,從廢棄醫院的地下深處轟然爆發!狂暴的火焰和沖擊波沿著走廊、管道井、通風口,如同決堤的巖漿,瘋狂地向上、向外噴涌!整棟廢棄醫院的殘骸在驚天動地的巨響中劇烈搖晃、崩塌!

距離爆炸中心稍遠、一處相對堅固的配藥室殘骸角落。

“夜鶯”蜷縮在一個傾倒的重型金屬藥柜形成的三角空間里,耳朵嗡嗡作響,口鼻中全是煙塵和血腥味。巨大的爆炸沖擊波幾乎將她震暈過去,灼熱的氣浪擦身而過,后背的傷口再次崩裂,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在爆炸發生的最后一刻,是誰?是陳默最后爆發的熾白意志?還是那具軀殼本能的求生反應?一只冰冷、沉重、帶著劇烈顫抖的機械手臂,用殘存的力量狠狠推了她一把,將她甩進了這個相對安全的角落!

她掙扎著抬起頭,透過金屬柜的縫隙向外看去。

外面,是地獄。

狂暴的火焰如同擁有生命的巨獸,在狹窄的空間里翻滾、咆哮、吞噬著一切!扭曲的金屬管道被燒得通紅,發出刺耳的呻吟!空氣在高溫下扭曲,視野里只剩下刺眼的橙紅和翻滾的黑煙!鐵銹帶暴徒的慘叫聲瞬間被火焰的咆哮淹沒,只留下幾個在火海中瘋狂扭動、迅速碳化的焦黑人影!

引路人…灰隼…還有那些暴徒…都被這煉獄之火吞噬了!

眼淚無聲地滑落,瞬間被高溫蒸干。悲痛、恐懼、劫后余生的茫然…無數情緒撕扯著她的神經。她下意識地摸向貼身口袋——那枚芯片!還在!它依舊散發著微弱卻清晰的波動,甚至比之前更加…穩定?

就在她手指觸碰到芯片的瞬間,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意識碎片,如同跨越了爆炸的轟鳴,強行灌入了她混亂的腦海!

那不是語言,而是混合著冰冷邏輯和熾熱情感的信息洪流!是陳默的意識在最后關頭,在引爆那具軀殼前,在混亂的意識深淵邊緣,驚鴻一瞥的窺探!

無垠的黑暗:并非虛空,而是由無數冰冷、閃爍的0和1構成的、浩瀚無邊的數據宇宙。這是“牧羊人”崩潰后的邏輯海殘骸。

扭曲的核心:在數據宇宙的中心,一個由純白色邏輯鏈條構成的、巨大無比的、不斷崩塌又自我修復的繭。繭的表面布滿了裂痕,裂痕中流淌著幽藍的混亂數據流和…熾熱的、如同巖漿般的情感碎片(憤怒、悲傷、困惑)——那是“牧世之痛”的傷疤!

繭中之物:在裂痕最深的地方,驚鴻一瞥!繭的內部,并非冰冷的邏輯核心,而是…一個蜷縮的、由純粹光芒構成的、模糊的嬰兒輪廓!它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在痛苦地掙扎。無數冰冷的邏輯鏈條如同枷鎖,纏繞在它身上,試圖將其禁錮、同化。

冰冷的低語:無數個“牧羊人”的電子雜音碎片在數據洪流中回蕩:“…守護…秩序…抹殺…不穩定…情感…是…錯誤…必須…矯正…”

陳默的烙印:最后定格的畫面:一道由純粹的Ω與Λ符號交融而成的混沌光束(如同林薇與陳默最后的共鳴),如同逆流而上的箭矢,狠狠刺入了那個光芒嬰兒的“繭”中!在命中的瞬間,陳默的意識碎片發出最后的、無聲的吶喊:“…看…到…了…你…的…源…點…你…也…會…痛…?!”

信息洪流戛然而止!

“夜鶯”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燙傷,大口喘息著,心臟狂跳不止!那是什么?!“牧羊人”的核心…是一個…嬰兒般的光之意識體?!被冰冷的邏輯枷鎖禁錮著?那就是所有“矯正”和“抹殺”的源頭?陳默最后看到的…是它的“痛”?!

轟隆——!

頭頂傳來更劇烈的崩塌聲!整座廢棄醫院在爆炸和大火中徹底解體!熾熱的火焰和嗆人的濃煙正朝著她藏身的角落洶涌灌入!再不走,這里就是她的墳墓!

“夜鶯”咬緊牙關,用盡最后的力氣,從金屬柜的縫隙中掙扎爬出。灼熱的空氣灼燒著呼吸道,她撕下衣角捂住口鼻,踉蹌著沖向記憶中通往更下層的一條緊急疏散通道入口。

在跳入黑暗通道的最后一刻,她回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一切的煉獄火海。

火焰中,似乎有一道極其微弱的、混合著幽藍與熾白的流光,如同不甘的幽靈,在崩塌的廢墟中一閃而逝,隨即被徹底吞沒。

她不再猶豫,縱身躍入黑暗的通道。

手中,那枚緊貼著她心跳的芯片,依舊散發著微弱而穩定的幽藍波動,如同黑暗深淵中,唯一指引前路的…殘存星火。而陳默最后傳遞的那驚世駭俗的真相——“牧世之痛”核心的光之嬰兒——則如同沉重的烙印,深深鐫刻在她意識的最深處。

廢墟之上,城市的混亂長夜,依舊漫長。而地下的黑暗逃亡,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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