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醫神，贊美希波克拉底！”

“請賜予我好運，賜予我編制，賜予我心想事成……”

這是2016年的夏天。

每日一禱結束，李西北精神抖擻起來，草草洗漱完就沖下樓買包子豆漿，一頓簡單的早飯就算齊活了。

吃完飯不過七點。

他拿起書來到陽臺，那里擺著張房東留下的老式靠椅。

透過玻璃的日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扉頁上，那是張人體肌結構圖，健美勻稱的肌肉散發著致命的美感。

李西北看了片刻，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最后忍不住嘆了口氣。

學醫狗的日子不好過。

嗯......很不好。

尤其是在金陵這樣的城市。

很難想象，此刻李西北兜里只剩下三百多塊錢，而他本人也意識到幾天后就要交房租的窘迫，要是再沒醫院要自己，就只能灰溜溜的先回老家了。

今天，是他去浦醫面試的日子。

同時也是最后一家。

跟所有年輕人一樣，剛畢業的李西北和舍友滿懷憧憬的扎進都市求職浪潮中，然后一面一個不吱聲，再面就直接懷疑人生。

最近這段時間。

他已經面試了三家醫院。

盡管筆試、操作成績都很出色，但三家醫院的回應卻出奇一致：小伙子，你很不錯，可惜不管從學歷還是畢業院校來看，確實都有些......過于普通了。

神特么普通！

想起這些回應，李西北心里就覺得膈應。

大有種‘你很好，但我們不合適’的渣渣味道在里頭。

在這個到處都講求學歷、名校的內卷時代，鳩茲醫學院本科畢業的他，能交出的不過是最平平無奇的簡歷罷了。

而自己大學系統解剖學滿分、外科學滿分、病理生理學滿分，專業成績拔尖、全國臨床技能大賽一等獎這樣的加分項，在名校985、海外博碩歸來，以及SCI，CSCD論文面前顯得是那樣微不足道，沒有一點可以競爭的優勢。

李西北后悔的想扇自己耳光。

小地方出來的李西北英語差的要命，高考68分的成績都算是超常發揮。為此他壓根就沒想過考研的事，覺得技術過硬，就能彌補學歷落差。

沒想到，最終被現實抽的鼻青臉腫。

現在只能靠自己了！

反正，今天是他最后一個可以留在金陵當醫生的機會了。

李西北已經做好打算，要么在醫院苦苦掙扎，要么去農村快樂沉淪。

回想起過去五年苦哈哈抱著‘藍色生死戀’狂啃的自己，他氣就不打一處來，當初為什么要選擇學醫？

真真是腦子抽風了！

其他專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期末稍微突擊一下就能僥幸過關。

但醫學生能行嗎？

別人本科畢業就有大把崗位工作，可應屆醫學生在醫院眼中就跟幼兒園小朋友似的，尤其自己這種不上不下的二本院校，天然就低人一等，就算最后祖墳冒青煙，僥幸進了醫院，接下來還有漫長的規培。

想到規培，他又是一陣磨牙！

在科室干最累的活，時不時還要被上級醫和女護士各種屌。

我去他媽的吧！

“先解決生存，再考慮偉大。”

李西北怨念極重，有些破罐子破摔念頭，“要什么狗屁三甲三乙，衛生院也是醫院！再不濟老子回家干村醫！”

不過，他的舍友顯然不這樣認為。

“你丫好幾天沒干日結了吧？”

聽到這聲詢問，滿肚子怨氣無處發泄的李西北猛然被驚醒，扭頭就看見一張油光滿面，長相酷似王有勝的臉映入眼簾。

這時候對方忽然一笑。

那笑里居然還帶著絲小竊喜。

“我跟你說啊，昨晚的日結可真絕了，今天剛下班就現結一百八，媽媽的，弄的老子都不想找醫院了?！?

“早知道還讀什么大學？五年啊，我得少掙多少錢??？”

“想想都覺得虧?！?

這個小嘴巴啦巴啦正滔滔不絕說話的同志，就是李西北的大學舍友陸東陽，也是他現在合租的室友。

找工作是件苦逼的事。

他們這種剛畢業的大學生，手頭本來就不寬裕，畢業后又不好意思繼續開口跟家里要生活費。

因此這段時間。

他倆一直靠干日結工維持。

不過自從三天前被婉拒后，李西北就把自己悶在出租屋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賴以維生的日結也不干了，整的陸東陽一度擔心這小子精神狀態出了問題。

畢竟這家伙在學校挺優秀的。

專業成績好，人長得又帥，忽然被這樣打擊，容易鬧出毛病來。

“還行吧?！崩钗鞅彪S口應道。

還行......吧？

“一百八啊，哥們??！”

陸東陽認為是自己沒表達清楚，趕緊比劃了一個手勢，尾音拖重繼續感慨，“是相當給力了好吧？”

“哥們兒賣屁股都賣不到這個價。”

李西北現在煩的要命，用書蓋著臉沒好氣道：“你是不是打算撤了？”

“咳咳......怎么會？”

這小子顯然是有這方面考慮的，來金陵兩個多月，面試了好幾家醫院都石沉大海，內心里確實有放棄想法。

但好兄弟還在當釘子戶。

他不好意思說那些喪氣的話。

“行，你洗洗睡吧，我今兒去浦醫看看，要是沒戲哥們就撤了。”

李西北倒也沒多想，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草草收拾東西，在小區門口攔了輛出租車前往浦醫。

八月份的金陵，就像是剛收彩禮的丈母娘，熱情到讓人暈頭轉向，多走幾步路就感覺黏糊糊的濕了褲襠。

坐在副駕，他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

開車的司機是個小老頭，戴著米白色鴨舌帽，很自來熟的找話題：“小伙子，我看你是要去考試吧？”

“嗯嗯?！?

李西北淺淺地應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筆記上。

他正在專心推導運動神經元的傳導路徑，可安靜還沒過三秒，邊上的大爺又開始笑呵呵地絮叨起來。

“這么認真肯定能上岸。”

“你也別嫌我開車慢，保證能讓你準點到醫院。”

“......”

認真看書的時候，一直有人在旁邊打擾，其實真是挺煩人的。

好在李西北脾氣不錯，勉強還能忍耐，時不時笑著點點頭當做是附和老爺子的言論。

只不過，他這一反應落在大爺眼里就變味了。

這年輕人愛聽啊！

這一高興，大爺順道還暢想了一下退休后的日子。

說什么等退休以后，要去給交警當義工，內容大概就是指揮交通，要給社會多做貢獻云云。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愛耍帥，路上開快車的一抓一把......”

大爺嘴巴滔滔不絕，李西北被吵的沒轍，干脆把筆記塞回包里，認真思考了一下，沖他豎個大拇指：“大爺您說的對，快車一時爽，親人淚兩行......”

嗡嗡——

他話還沒說完，車窗外猛地爆發出一陣轟響。

摩托從副駕呼嘯而過，瞬間只留下道黑色殘影，李西北錯愕片刻，扭頭跟滿臉“我就說嘛”表情的大爺相視一笑。

可就在下一秒。

他嘴角的笑容凝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