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又是那個機車的聲音。

但這次比剛才更加高亢。

此刻的機車仿佛草原上被追獵的斑馬，發出兩聲痛苦尖銳的嚎叫后急速倒地側滑，伴隨著周圍人群的驚叫聲，撞向了街邊商店門前的玻璃柜臺。

在地上劃出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當然，內心驚濤駭浪的李西北，也沒有時間和心思去想其它問題。

這一幕發生時。

他大腦已經下意識飛速運轉。

過去五年學到的那些東西，條件反射般在思緒里瘋狂翻涌。

機車司機頭面部撞向玻璃，很可能會導致頭面部切割傷、頸椎脫位，甚至出現嚴重的顱腦損傷，而受傷的過程中因為機體運動不協調，大概率會造成四肢嚴重創傷，當然也可能累及胸、腹部臟器官......

這樣的情況。

如果現場得不到有效急救。

傷者大概率會死于相關并發癥，以及失血等等創傷。

操！

為什么讓我遇見！

李西北起初感到惋惜，轉而又變得無比糾結。

眼下正值早高峰，路上車流擁堵，這兒又比較偏僻，距離最近的醫院派救護車過來，都需要不短時間。

而在這等待的時間中，傷員沒準就要經歷不可逆的危險。

望著手機屏幕上的面試邀請，李西北眉頭快擰成了麻花。

怎么辦？

要不要下車幫忙？

他瘋狂給自己做心理暗示。

現在已經七點四十，如果耽誤面試，自己這么多天的等待全都要白費，以后也不會有重新面試的機會。

而且，就算自己湊上去幫忙，也不一定能起到效果。

那就先解決溫飽，再去談偉大？

我呸！

不出一秒，李西北迅速把這個想法扼殺在襁褓中。

這事狗都不干！

如今他雖然對醫院充滿怨氣，但不可置否的是，當初自己確實是懷著一顆赤誠熱切的心踏入鳩茲醫學院校門的。

現在要對瀕死之人視而不見，那老子還學醫干嗎？

媽的，這命老子認了！

想當個醫生，怎么就這么難？

李西北捏緊拳頭心底暗暗發狠，再一抬頭就發現大爺正神情專注地目視前方，油門踩的穩又準。

他急忙喊停。

“大爺，我擱這兒下車。”

“呀，小伙子你不著急去醫院參加考試了？”

“不考了！”

“咋就不考了？”

大爺呆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李西北置若罔聞的從褲兜掏出零錢放在車上，隨即拉開車門扔下一句“不好意思”就跑了。

望著李西北身影，大爺不由撇撇嘴。

“小學生能干點啥啊......”

事故現場。

李西北擠進人群的時候，傷者旁邊已經有位身穿格子襯衣的中年男人，正在進行止血急救，看手法還挺專業。

“誰幫忙打個急救電話，他現在情況很危險，越快越好！”

傷者衣服擦破多處，露出里面鮮紅的血肉，地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血跡，不少圍觀的人都被眼前這幕嚇得直往后退。

現場實在是有些難以直視。

饒是在學校經歷過解剖課的李西北，也不免覺得頭皮發麻。

但他很快鎮靜下來。

騎手的頭盔飛到了2米開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液浸濕，那中年格子衫正用一塊布摁著傷患左側脖頸。

紫黑色的血流在慢慢停止。

李西北吸口氣走過去，蹲在傷者右側，以與對方身體平行的視線觀察胸廓起伏，同時伸出手觸診橈動脈搏動。

腦子里冷靜地做出分析——

流出來的血液呈紫黑色，從中年男人按壓止血的位置可以猜出。

傷患應該是左頸內靜脈破裂出血。

而根據現場情況，大致能判斷傷者失血量在800ml左右，如果以這個人的身高估算體重，那對方全身的血容量恐怕只有3500—4000ml。

也就意味著，這個傷者還未成年。

年齡不會超過16周歲。

失血量已經達到全身血液總循環量的20%，且當前脈搏細速，很可能出現失血性休克，或者傷者此刻已經處于休克早期，只是癥狀不明顯而已。

圍觀的群眾已經打了120。

這時，中年男人也注意到了趴在地上的李西北。

“觀察出什么沒？我現在幫他止血暫時沒法松手，待會如果有突發情況，你過來幫忙按壓一下。”

“傷者胸廓運動反常，有點缺氧。”李西北快速回答。

聽到這話，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掃了一眼發現還真是。

醫生這一行，對觀察力還是有點要求的，許多時候根本沒有問診條件，全靠一雙眼睛以及經驗去發掘判斷。

但這樣往往也有偏差。

就比如說今天。

自己剛從小區出來準備去醫院上班，就遇見了眼前這幕，地上這家伙血呲溜溜的直往外冒，他本來不及多想，只能先幫對方止血。

哪有時間去觀察？

不過中年男人打量一圈后，見到李西北表情鄭重，還是忍不住安慰：“不要緊張，有骨折是正常的，失血過多也會出現口唇發紺，呼吸急促的缺氧癥狀。

先幫他止血等急救。”

到底是老醫生，情緒穩的一比。

胸廓出現反常運動，最大的可能就是多根多處肋骨骨折，而此時傷者面色蒼白，口唇發紺（簡單的來說就是口唇發紫），正是極度缺氧的表現。

可讓李西北難以理解的是。

單單一個肋骨骨折、胸廓反常運動，應該不至于造成缺氧才對。

不過，當他視線落在男人手上時，才終于察覺到了異常，急忙出言提醒：“老師，你這樣壓迫會加速缺氧。”

經驗豐富的中年男人表示無話可說。

哪里蹦出來的新兵蛋子？

此時李西北表現出的無知，讓他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最后只能無奈嘆口氣：“你看不見在止血？”

“但是你按錯位置了。”

搶救面前，患者生命大于一切，李西北直截了當的指了出來。

給中年男人整的老臉一紅。

對方都氣笑了。

“別搗亂，頸靜脈的位置我能弄錯？”

李西北一臉認真地糾正他：“如果是成人，您這個位置肯定是對的，但他還未成年，按壓這個位置同時會壓迫到他氣管，應該按住上面一點。”

“......”

他看了看位置，又瞅瞅騎手稚氣未脫的臉，動了動手指。

終于，在糾正壓迫位置后，傷者微弱的呼吸開始變強。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當“事實”給出結論后，中年男人頓時啞口無言，不時打量瞧他一眼，心里頗為詫異，年紀輕輕能有這份觀察力很是難得。

更可貴的是臨危不亂的鎮靜。

“小伙子學醫的？”

“是的。”

“哪家醫院？”

“......“

哪壺不開提哪壺？

李西北看對方的眼神都變了。

他胸膛上下起伏，天底下幾百萬醫學生，就你們醫生能耐是吧？

不過眼下不是埋怨的時候，向對方擺擺手，隨即利索地解開騎手衣服快速查體，好確認還有沒有其它被遺漏的致命損傷。

視線中。

傷者右側胸壁有玻璃碎片插入。

而且雙側上肢手臂靜脈，基底中間靜脈、穿靜脈、貴要靜脈等均有不同程度的擴張，以右側為主。

李西北再次看向他口唇。

紫紺依舊沒有多少改善，反而隱隱有加重的趨勢。

根據這些表征判斷，創傷性氣胸八九不離十了，而且很有可能是氣胸中最嚴重的一種，張力性氣胸。

其最終結果，就是肺部萎陷喪失呼吸功能。

也就是說，傷者很快就會呼吸心跳驟停。

這小子出門沒看黃歷吧？

李西北人都麻了，“嚯”地抬頭看向中年人。

“老師，像是張力性氣胸。”

“氣胸？”

男人臉色瞬變。

急忙湊上前觀察幾秒，終于意識到了什么，直接俯身進行人工呼吸。

亂糟糟的環境里，李西北注視著少年的臉。

眼見紫紺變得愈發明顯。

他深吸了一口氣。

“沒有效果，必須手術釋壓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