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終于安靜了。

李西北掀開老太太被漿洗的有點發白的衣服，暴露在眾人視野中的，赫然是形銷骨立的腹部。

肋骨緊貼胸壁、腹部凹陷，腹壁繃緊成線形，這種情況根本都不用觸診，是典型營養不良的表現。

“聽診器。”

他扭頭看向一旁的護士。

接過聽診器聽診腸鳴音，根本聽不到；繼續腹部觸診，壓痛反跳痛都很明顯，右下腹最為突出，且有肌緊張反應，每一次按壓，都伴隨著老太太急促的喘息。

“醫生，我媽怎么樣？”

這時，站在邊上一直都沒有說話的中年男人，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李西北詫異地看他一眼。

有點無語。

你踏馬居然不是啞巴？

剛才女人話里話外對老太太可沒有一點兒擔心或尊重，結果這二貨跟傻逼似的，就那樣無動于衷的看著自己老婆蛐蛐老媽，一丁點反應也沒。

“這種情況持續有多久了？”

李西北問道。

中年男人望了望床上的老太太，皺眉想了想。

“昨天就一直喊疼，吃了點止疼藥就好了，我媽之前也經常會這樣肚子疼，所以我們這次也就沒在意，今天早晨她出了趟門，回來就不行了。”

他剛說完話，就被女人推了一下。

這娘們真是不講理，一副要搞事的樣子：“明明就是來醫院之后才加重的，叫你們開藥不開，都被你們耽誤了！”

？？？

我們耽誤了？

急救室里的醫護們都有點懵。

這女人還沒睡醒吧，訛人訛都到醫院來了？真新鮮！

李西北沒什么反應，從急救床前站直身子，道：“還有嗎？”

女人眉毛一揚，氣勢洶洶：“有，當然有......病人來醫院你們也不立即處理，一上來就往搶救室推，問這問那，你們還有沒有醫德？”

醫德？

你踏馬連人都做不好，居然還有臉跟老子談道德？

李西北都快被氣笑了。

“我們收治病人合法合規，診斷公開透明，歡迎監督！”

他指指墻角的監控，繼而扭頭對護士道：“先給病人測個生命體征，抽急診血，聯系床旁彩超，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再加個腹部立位片。”

聽到李西北一口氣開出這么多檢查，女人頓時急了。

“你個小醫生，不會看病就不要亂看，我們不做亂七八糟的檢查。”

不知是被女人尖叫的聲音嚇到，還是老太太實在忍不住疼痛，她伸手拉了拉李西北的白大褂，抬起手比了一個“3”的手勢，嘴唇無力的蠕動著。

李西北將耳朵湊近才聽清楚，老太太說的是三天！

這夫妻倆明顯在隱瞞病情。

“病人體征多少？”

秦月這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向護士詢問體征。

小護士表情有些疑惑。

“秦醫生，跟之前差不多，體溫35.2℃，心律稍快，110次/分，血壓是96/66mmHg，但這跟患者的腹部特征完全不符啊，她肌緊張也沒有那么明顯，我還以為是咱們體溫計出問題了呢。”

李西北聽后點點頭。

這種現象很正常。

老太太營養狀況差，可能因為免疫力低下的原因，才導致機體反應不強烈，所以生命體征和腹部體征都不明顯，而且她現在處于低體溫狀態，還要警惕冷休克，至于血壓不下降，可能是已經處于休克前期了。

“立即安排檢查，家屬先過去繳費吧。”

想到這里，他對中年夫婦說道。

在弋磯山實習的時候李西北就知道，醫院里什么樣的奇葩都能遇見，當初跟他一起實習的同學，好幾次為了給家屬救火，幫忙墊付費用，結果病人出院后，屁股一轉就不見了人影，再也沒回來過。

錢，肯定是打了水漂。

這件事，給了這群即將奔赴社會的準畢業生們一個響亮的耳光。

“繳費？繳什么費？”

女人跳腳，大聲質問：“都說了我們不做亂七八糟的檢查，你這小醫生怎么回事？怎么開這么多檢查？”

“老婆......”

男人覺得有點尷尬，剛要說點什么，可女人直接一個眼神瞪過去，他張張嘴，居然把剩下的話又吞了回去。

一副氣管炎模樣。

“呼！”

李西北重重呼出一口氣，之前這男人表現的就很窩囊，自己老媽在病床上躺著，居然還被老婆牽著鼻子走。

媽的，窩囊廢！

怎么不去死！

他沒有理會這娘們的無理取鬧。

面對這樣的患者，繼續聽家屬在這里無理取鬧，反而會耽誤治療的時間，通常最正確的做法就是換個頭腦清晰，能做決定的家屬。

“病人還有沒有其他家屬？要不你們通知他過來一下，老太太現在情況不樂觀，需要馬上剖腹探查。”

“再這樣耽誤下去，到最后吃苦的只有老人家。”

李西北認真又有邏輯的解釋，奈何女人根本聽不進去，她立馬就炸了：“你們醫生到底有沒有把患者家屬放在眼里？我是死人啊？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覺得是我們故意不給媽看病？讓人來看我難堪？”

媽的......

李西北氣的夠嗆。

那你倒是去繳費啊？別跟死人一樣站在這里行不行？

“那你可以過去繳費了。”

“我都說了，我們不做檢查，你不行就換你們主任來......”

一生要強的女人態度很堅決，依舊黑著臉站在那里，嗶嗶賴賴的指責李西北是只會開檢查的庸醫。

“你是來鬧事的吧？”

“就你這樣，配當一個兒媳婦嘛？”

面對這種貼臉開大，還有之前累積下來的怒火，李西北再也忍不住了，“嚯”的一下轉過身子，直勾勾的盯著女人大聲說道。

護士們都被嚇了一跳。

家屬不配合檢查，直接開出院不就好了，犯得著跟他們置氣嘛？

李西北眉心都皺成了一個川字，伸手指著急救床上顯得無比孤獨的老太太，扭頭又看向默不作聲的中年人。

“檢查能花多少錢？這是你媽！”

“你們到底能不能做決定？做不了決定就趕緊通知兄弟姐妹，再這樣耽誤下去，病人可等不及！”

“你......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氣得嘴唇發顫，“我要投訴你！”

“李西北！趕緊去！”

李西北氣呼呼的都開始飆方言了。

秦月一看不好，趕緊走上去拉了拉他手臂，沒想到這狗東西有點上頭，胳膊一甩就掙脫了，憤然說道：“還有就是！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是患者本人，而不是你們患者家屬，你們活蹦亂跳的能琢磨小心思，可病人等不了！”

李西北厲聲呵斥，說話聲音格外大。

女人被罵的面紅耳赤，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小醫生不知天高地厚，我現在就去投訴你！”

說完。

直接氣洶洶地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