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今年已經五十三歲了，眼睛早花，兩鬢已白。
幾分鐘前，他在去交接室準備開會的路上，接到李凡打來的電話，聽說這邊情況后立馬就趕了過來。
“主任，怎么了？”
三人來到二線值班室，李西北笑嘻嘻問道。
王海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隨即挪開視線：“小李，這臺手術你不能做，孩子年齡小，風險太高?！?
“聯系普外科會診吧?！?
王海算是醫院資歷最老的那一批醫生，從業幾十年，沒發生過任何醫療糾紛。
究其原因。
并不是因為他水平有多高，手術做得有多好，而是他有自知之明，對自己有清晰明確的認知，知道什么手術能做，什么手術有風險，什么樣的患者好溝通……什么樣的患者有隱患！
遇見有風險的病人，就必須要將這風險轉嫁出去。
這就是他在競爭如此激烈的職場中，百試不爽的處事辦法。
偶爾認慫，不丟人！
李西北大概能理解這老頭在想什么，他也不說破，笑著點頭道：“好！我先試試，如果不行就聽您的?！?
李凡這時候也在旁邊勸。
“小李，主任也是為你好，別嬉皮笑臉，嚴肅點。”
“是是是！”
李西北現在內心急的要命。
那孩子目前狀態太危險，這種類型的病患時間本就不多，在轉院的路上已經耽誤了很久，現在又要被耽誤？
毫不夸張的說。
眼下這孩子的生命，正在以秒為單位快速流逝。
他繼續舔著臉笑。
“主任，病人情況現在很緊急，再耽誤下去就真來不及了，您的教誨我都記下了，那我先過去忙？”
李西北直接道出了當前手術的緊迫，打算抬腿走人。
不料卻被王海拒絕了。
“該請會診就請會診，急診科救不回來的人每天都有很多，你不能拿前途去賭，這臺手術風險太大?！?
“啥？”
李西北愣了一下，心頭起了一絲躁火，這是什么操蛋理由，就算最后手術失敗，倒霉的也是自己。
你個小老頭犯不著這么激動吧？再說了……
現在下會診也來不及??！
他盤算過會診時間，一番操作下來怎么著也得大半個鐘頭，而且以外科那群人的謹慎尿性，等手術方案確定下來，還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時候。
那時候說不定人都沒了！
但王海現在的意思很堅決，那就是請普外科會診，急診科處理不了！
李西北假裝沒有聽明白。
“病情我已經很明確了，是急性闌尾炎穿孔引起的腹膜炎，只有手術才能解決，那孩子才幾歲，太可憐了。”
他壓住心頭煩躁，繼續說道。
眼見李西北油鹽不進，一旁的王海立馬急了。
“我說半天你怎么就不明白！那萬一手術解決不了問題呢？你有沒有想過這么重的炎癥，手術做完也會有休克風險？有切口感染風險？有術后腸梗阻風險？到時候家屬能夠理解你？人家能放過你？”
王海的聲音很大，臉色漲的通紅。
沒等李西北回答，他又繼續說道：“你現在要接手的這個病人，連普外科都不太情愿接，你知不知道！”
“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如果在你手下死了一個病人，只要對方想鬧，哪怕是院長親自保你都保不住！”
轟！
李西北腦袋轟然響了一下。
等他回過神，再看向王海的眼神已經變得有些陌生了。
醫生，不應該是救人的嘛？急診，不是必須要接收病人的嘛？
拒診算怎么回事？
這一切都有點顛覆了他的認知。
李西北沉默了。
只不過，在這沉默的時間里，那對夫婦哭訴的畫面不停在他腦海中閃現，還有那呼吸羸弱的孩子，他太可憐了，三歲沒了媽媽，六歲沒了……
不！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
李西北猛地搖頭，深吸兩口氣，重新抬起頭直視著眼睛里快要竄出火苗的王海，他一字一句道：“這臺手術我會完成，以后也會完成比這更難的手術?！?
“我不同意這臺手術！”
這么重的闌尾炎，說不定已經并發膿毒癥性休克，自己都沒有絕對把握能夠做好，你一個新人居然在敢在我面前打包票？
王海徹底怒了。
他手指著李西北，“非要把自己前途弄沒，你才甘心嗎？”
李凡站在門口，聽著一老一年輕的對話，他不知道王海為什么要這樣做，但這樣對待一個新人最好的解釋就是......
對方是科里的重點培養對象。
理清這關系后，李凡想把握機會，準備出面緩和一下場面氣氛。
不過，李西北自己先開口了。
“你這老頭我跟你說不明白！人家命懸一線，你跟老子說要明哲保身？那我穿這身皮回家擦屁股？”
“那我他媽干個雞毛醫生！”
嘶——
李西北這幾句話說完，值班室內忽響起倒吸冷氣聲，住院醫挑釁科主任，這下可真是開了眼界。
李凡都迷糊了，心想今天是不是日子不對啊，先是醫院里瘋傳的“套套闌尾炎事件”，現在又整這出。
不過這小子確實是個超級刺頭，馬上就予以反擊。
李西北當然不會忍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不了回家當村醫，不過就算要走，這個臉也一定要打完的。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抱憾終身！
他連在應聘和救人之間，都能選擇后者，更別提今天的手術了。
自從得知那孩子的遭遇后，李西北就在心底打定主意要救下來，對方才七歲，六年內連喪父母多么可憐??！
更何況。
他父親還是英雄！
李西北不想以后后悔一輩子！
王海可能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這時才驀然發現，對面年輕人的眉梢眼角都是桀驁，還有一股混不吝的輕狂！
不過，他又不想失面子，更不想弄沒這么個好苗子，只能假裝不和李西北一般見識的說道：“聽我的，先聯系普外科會診，興許沒你想的那么嚴重?！?
“對啊小李，聽主任的，他真是為你考慮?！?
李凡終于也找到合適的說話機會了。
不過，這時候李西北的狗脾氣已經上來了，除了他爹媽，基本誰都勸不動，他看著李凡說道：“我現在很冷靜，就是有幾句話想跟主任說?！?
說完，他就轉向王海。
“干嘛！”王海氣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李西北的犟脾氣，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來急診之前我就跟您和黃院說過，我只想盡可能的打磨好自己醫術，為更多人服務。”
“現在這么可憐的一個孩子就在眼前，您讓我放棄！”
“我做不到，也不能做?！?
“現在我還在崗位，這臺手術我必須要做，去他媽點條條框框，還有……作為一個醫生，如果事事只考慮自己，那就太他媽自私了！如果做醫生需要這樣，那這活誰他媽愛干誰干，我不干！”
李西北說完直接離開值班室，只留下一陣風。
“反了反了！這小子反天了！”
王海氣的雙手發抖，身體發顫。
李凡趕緊上前兩步扶住，等王海情緒恢復穩定后，他才壯著膽說道：“您把這么一個刺頭招進來，到底是圖什么的？要我看，遲早要出事！”
“放屁，你懂什么？”
王海瞪了李凡一眼，甩開他扶著自己的雙手，氣鼓鼓道：“還不趕緊去。”
“對對對，得趕緊攔回來?！?
“攔個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