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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郵路生死線(一)

1933年7月,夏季之初。

如果把目光投射到岷江兩岸,遠處低矮的丘陵層層疊疊,翠綠的色彩和山間紫色泥土互為鑲嵌,神奇地層次豐富。

如果站在山丘頂上,放眼望去,東面是平坦如砧的田地。炊煙裊裊,雞犬之聲相聞,竟能看出去二十多里路,怎不讓人心胸開闊。沒錯,這里就是四川人口中的川西壩子,地理學上所說的成都平原。

只是今天的天氣不是太好,鉛云低垂,如同鍋蓋壓在人頭頂,即便在山間也沒有一絲風,悶熱讓人汗水不停地出。

丘陵下面,道路上,一群人總數約三十來許,載歌載舞吵吵鬧鬧經過。這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呢,首先開道的是一輛雞公車,也就是獨輪車,因為車頭在停放的時候高高翹起,形似驕傲的大公雞,故而得名。一個轎夫推著車,車上除了捆著皮箱和捆成炸藥包似的被子外,還坐著一個穿著對襟涼布,文文弱弱的年輕人,不用問,這就是一個學生。

雞公車因為速度快,被腳夫推著跑到最前頭。

后面則跟著一溜滑桿,上面躺著的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學生。因為滑桿需要兩個腳夫,你除了給力錢還得多包一個人的吃住。所以,坐滑桿的學生家境顯然比雞公車同學好一些。

但家世最好的應該是從長長隊伍最后趕上來的那個騎自行車的男生。

卻見,在陰霾的天空下,那輛英國產的鄧祿普牌單車通體漆黑,在天光下閃閃發亮,光華奪目,真是車如其名。

在成都省的租車行,這車一毛錢銀毫一小時,車上那個穿著洋服革履的戴眼鏡的男生一租就是七天,可見其生活之優渥。

“當!”“啊,我的拜舍可!”鄧祿普自行車前輪突然沖進前方路上的一個坑凼里,然后騰空而起,差點把眼鏡男掀翻在地。

男生們都哈哈大笑,兩個女生因為教養的緣故,只將手掩在嘴上,肩膀微微聳動。

隊伍停下來,雞公車上那個男生躍下:“東亮,可要緊?”

戴眼鏡的男生姓周名東亮,他剛才受了驚嚇,面色微微發白,看了看左腳被鏈條上機油弄臟的西褲和襪子,無奈地擺了擺頭:“有點疼,估計破了點油皮。”

雞公車男生道:“那可糟糕了,你如果受傷返回成都看醫生,咱們這次畢業旅行剛開始就得中止了。”

眾人也都是笑道:“對啊,沒有你的贊助,我們還玩什么呀,掃興,掃興。”“東亮,你是不是不想出錢,故意使的苦肉計吧?”“魯迅先生文章里寫過,越是有錢越是不肯放松,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周東亮是嘉州府下面一個區縣人士,來自一個大鹽商封建家庭,本名周發財,一聽就是地主老財的大號。小時候念的是私塾,開蒙老師還是個秀才。辛亥后,不許教授舊學,就進了縣里的新式學堂,中學的時候又去嘉州傳教士開的洋學堂。

教會學校師資力量很強大,全是紅頭發高鼻梁的洋鬼子,就連物理和數學書也全是英文。

一口氣念到十八歲。

那時候的人結婚早,家里覺得娃娃已經成年,就給他說了一門親事,早點結婚生孩子繼承家業。

周大少從小念的是洋書,吃的是牛奶面包,對于父輩整天窩在陰冷潮濕的宅院里,或者坐在柜臺后面打算盤看賬本內心非常抗拒。

歌德在《浮士德》里說過:“美好的世界啊,請為我停留。”

換成人話就是:趁年輕,就得到處逛逛,吃喝玩樂。

于是,周大少就對父親大人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周父好奇地問:“匈奴,誰是匈奴?咱們四川,幾十個軍閥,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你又去破誰?”“就是一種說法,兒子想讀大學。大學知道嗎?”“我知道呀,相當于前清的舉人。”周父常在場面上走動,對于新朝的事情自然門清。前清那到舉人是可以直接做官的。新時代大學生雖然不可以直接當官,卻也是稀缺物,畢業后隨便去哪個衙門入職,對于家族未來的發展也是有好處的。

周大少就這樣說通了家里人,去了成都省,讀的是國立成都師范大學。

在登記注冊的時候,周大少剛一報出自己大名周發財,所有同學都捧腹大笑,場面陷于失控。

二三十年代,國內國外各種主義思潮洶涌而來,什么狂飆運動、無政府主義、共產主義、甘地主義、法西斯蒂主義……對了,最近幾年出名的四川作家巴金就是無政府主義者。

更神奇的還有個叫“大糞主義”的玩意兒,是國內某學者提出的。說是,一個人如果中了毒,最好是灌他一瓢大糞,立即就能解毒。改造社會也應該如此,要下猛藥,下惡心的藥,矯枉必須過正。

雖然說大家也分不清楚這些主義和主義究竟有什么區別,又有哪一種適合當今社會,但青年人總是追求進步渴望改變的。追求進步首先要從改名字開始,于是,大家早在中學期間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于是“翠花”“玉枝”“有福”“富貴”們搖身一變就變成了,“羅賓”“宏圖”“向遠”“振華。”可憐周大少畢竟來自小地方,慢大家一拍,一不小心受到調侃。

于是,周發財就把名字改成了周東亮,文明進步之光必將照亮東土大唐。

周大少家里實在富裕,他又急欲融入集體,生活奢侈,出手大方,加上為人又大度樂觀,和同學們相處得非常愉快。

去年,成都師范和國立四川大學合并,于是他就成為國立四川大學的學生。

然后,畢業了。

按照歐美的說法,大學生畢業后,都會來一次長途旅行做為成年禮。海明威去的是西班牙去的是巴黎,同行的還有他未來的妻子。至于沒有女伴怎么辦,英國作家高爾斯華綏所著小說《蘋果樹》里的主人公畢業后去了蘇格蘭鄉下,和一個農婦搞在一起,還讓人難產死掉。

沒錯,周大少學的是外國語文學,和同學們一樣,都是文學青年。

于是,他就約了七個相熟的同學去距離成都省百余里的邛崍縣玩上十天半月,感受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穿越兩千年的愛情。沿途所需費用,由周公子全程買單。

其實周東亮左腳疼得厲害,襪子里面黏糊糊地,搞不好還出了點血。但大學時學的是歐美文學,泰西追求個人英雄主義,推崇悲劇英雄,如果風雨中這點疼就花容失色,在同學圈里可是要社會性死亡的。

他立即爭辯:“沒有,沒有,我怎么可能小氣。家里有錢又不是我的錯,咱每天想著的就是把錢花出去。”

一個坐在滑桿上的女生瞥見周東亮左腳襪子上有點紅色,心中擔憂。她知道周大少愛面子,只柔柔道:“東亮,最近這一片在打戰,咱們別被亂軍給害了,要不,還是先回成都治好你的腳再說。畢業旅行,遲上幾日也行。”

眾人也都點頭,說,對啊,最近劉湘和劉文輝兩股勢力從重慶打到成都,現在又打到雅安,亂得很,先回去。

隊伍中有兩個女生,女孩子溫柔,目光中全是關切。周大少什么人,他可是最愛出風頭的,畢業旅行是他倡議,才出來一日就灰溜溜打道回府,顏面何在,自尊何在?

就笑道:“你們也別害怕,軍閥們打他們的,我們玩我們的。西諺有云:狗咬狗的,駱駝走駱駝的。我們老家是井鹽產區,富得流油,每年都有軍閥搶地盤對打,我看得多了,早已習慣。怎么說呢,那些仗打得,純粹就是小孩子過家家,好笑得很。比如四年前,我們老家那里有兩支隊伍互相干仗,雙方總兵力加一起有兩千多個。雙方在我們縣城的衙門口對峙,槍聲噼噼啪啪打了一天,結果只死了一條狗。一方的軍官用芋頭悶了一大鍋,喊對面那個師長,三舅子,過來吃酒,麻將打不打?”

聽到這里,一個女生皺起秀眉:“東亮,不許爆粗口。”

舅子在四川土話里不是好話,意思是要和對方的親姐妹發生不道德關系。兩個人吵架的時候,常常會互相喊對方舅子,一喊就是一整天。

周大少辯解:“我不是說粗話,那次打仗的兩個軍官真的是親舅子和親姐夫的關系。”

“啊?”眾同學驚訝。

周大少接著說道,聽到姐夫喊,小舅子就高高興興地跑過來吃狗肉喝瀘州白酒。喝得高興了,雙方士卒在衙門口大街擺了十幾桌麻將鏖戰通宵。

天亮,舅子在姐夫這里吃過早飯,回到陣地,繼續打。

士兵都把槍口朝天一陣亂放,一天下來不但沒有死傷,最后連狗都沒打死一條。

沒辦法,士卒們雖然分屬不同陣營,可如果攀扯起來,都是沾親帶故,真傷了人,親戚還走不走,以后還見不見面,人家孤兒寡母問你要人,怎么交代?那次戰爭最后是怎么結束的呢,是姐姐聽說丈夫正帶著兵打弟弟,就惱了,跑戰場上薅著男人的頭發就是一通罵,說我就這么個弟弟,你把地盤讓給人又怎么樣,我過年回娘家也抬得起頭來。

被女人折騰了半天,當姐夫的這才灰溜溜帶著部隊走了。整個戰役歷時三日,最后以這種喜劇的方式結束。

所以說,四川幾十個軍閥互相打了那多年,都是玩兒一樣的,他們有三不打,春耕不打,秋收不打,婚喪嫁娶不打。

川內混戰多年,卻沒有怎么死人。對于普通人的生產生活也不造成任何影響。炮火紛飛,和川人日常飲食男女彷佛連個平行時空,互不干涉。

聽到這里,眾同學都瞠目結舌,連呼荒謬。他們都是成都府中產家庭的孩子,從小在象牙塔里念書,對于外間的事情一無所知,眼神都透著清澈。

周大少說完,笑道:“這川內行伍,無論是哪一門哪一派,都是有淵源的,要么是保定軍官學校的同學,要么是成都速成班的袍澤。近日互相攻訐的劉湘和劉文輝更是大邑縣劉家人,劉文輝還是劉湘的幺爸,就是小叔的意思。他們一家人打架,最后不過是把隊伍拉出來游行幾下。他們鬧他們的,我們玩我們的,互不相關,回什么成都?”

“原來是這樣,東亮你對于世情俗務了解得真多,我等不如也。”眾同學都是夸贊。

周東亮心中得意,口頭卻道:“家父有不少鹽井,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你們生在這樣的落后的封建家庭,見得多了,一樣了解。哎,俗氣得很。”

這次畢業旅行后,周大少也要回家。到時候搞不好要被父親捆進洞房,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配對成家,生兒育女,這也太無趣了。想到這一點,他頓時覺得晦氣。

一個滑桿上的女同學抬頭看了看天上的烏云,憂慮地說:“既如此,就不回成都,我看到家里的小媽就生氣。各位同學你們怕打仗,我可不懼。天色有點不好,我們還是快些走。”

女生家里是賣豬鬃毛毛刷的,聽說那玩意兒洋人是用來刷炮膛里的火藥殘渣的。在這個行當多年,家里倒也富裕,就是宅子里和家人常年帶著豬屎味,父親身上更甚,尤其是夏季,腥膻鼓蕩,迎風流淚。前陣子,老爹給她娶了個十六歲的小媽,這樣一來,女同學更不想回去了。

同學們學的是外國文學,十八世紀的小說看多了,身上難免帶著騎士精神,既然女士發話,做為護花使者,自然不能退縮。都道,那就沒什么好害怕的了,走走走,快走。

周家大少看天氣實在不好,也怕等會兒下雨淋壞了兩個女生,立即許下犒賞,讓腳夫們搞快點。自己則翻身上了單車,不小心牽動左足踝的傷口,禁不住無聲地抽了一下嘴角。

隊伍中又恢復了歡快的氣氛,不知道誰起頭,大伙兒都唱起歌來:“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艷麗……玫瑰玫瑰我愛你……”向往愛情,自由戀愛是進步青年的標配。

恰同學年少,無論怎么看,這都是一場美好的,能夠帶給人美好記憶的旅行,雖然周公子的足踝受了點輕傷。

又行了二里地,轉過山丘,眼前是一片黑壓壓的房屋,正是他們第一站,蒲江縣大塘鎮。

眼前連片的油菜地,恰逢收獲季節,油菜的葉子都掉光,黃燦燦如同破地毯鋪向天邊。那些油菜枝頭全是沉甸甸的油菜子,有的豆莢已經爆開,露出里面黑色的子實。

周東亮看著油菜地,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安。

還沒等他想通這個道理,“咻“地一聲,空氣彷佛都被撕碎了,讓他后頸的一叢寒毛豎起來,半秒鐘后,才是”砰”的槍聲傳來。

周大少家里有護院,家里藏有十幾桿硬火。在樂山讀書的時候,他還跑去軍營里玩過,自然聽得出來這是捷克式輕機槍。這種有著二十發彈匣的輕機槍射程遠射速快,再配上背彈藥換槍管的副射手,可以控制方圓一兩里地的范圍,一個機槍班組打垮一支只裝備了老套筒的連隊不在話下,可謂大殺器。

槍聲讓所有人都是一呆,周大少喊:“不要怕,我們是平民,二劉打戰跟咱們沒關系的。舞照跳,歌照唱……“

“咻”“砰——”第二槍射來。捷克式七點九二全威力彈,從做毛刷的女同學肩膀掠過,鉆進前面抬滑桿的腳夫的背心,留下一個黑色的筆管大小的孔。

滑桿落地,那腳夫轉過身來,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胸口那個海碗般的血窟窿。

然后是第三槍,腳夫的整個天靈蓋都被掀開。里面的白色紅色,宛如打翻了的紅油碟子,又好像周大少老家的牛肉豆腐腦,黏糊糊流下來。

然后是第四槍,第五槍.

周大少看到一枚用來矯正彈道的曳光彈穿過推雞公車的民夫的肚子,然后旋轉著咬到另外一個農民的腳桿。血光爆開,斷腿杵進泥中。最后,曳光彈擊中鄧祿普牌自行車的大杠反彈,這才帶著火星消失在油菜里。

這個時候,斷腿杵地的民夫感覺到痛楚,這才驚天動地地叫起來。

捷克式的威力,恐怖如斯。

周大少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卻見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一點火光在不停閃爍。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或短點,或長點射,最后還來了一個連發,沒有節奏,也沒有規律。

這是一個老手,很兇狠的老手。

有了機槍帶頭,步槍也響起來了,炒豆子般。周大少聽出,其中有毛瑟槍,有李恩菲爾德,還有金鉤式,裝備異常精良。

山坡上火光閃爍一片。

周大少稍微回過神,大吼:“躲油菜地里去。”拉上賣毛刷的女同學就跑。

也許是下了雨,油菜地里的泥土都泡發了,腳下都是軟的,加上大伙兒心中驚懼,頓時跌成一團。

槍彈還在大家頭頂咻咻飛過,如同裂帛,枝頭成熟的油菜籽簌簌落進人的頭上后衣領里面。

耳邊,哀嚎聲,救命聲,響成一片。

周大少被人撞中背心,跌了個狗啃泥,眼鏡鏡片上糊了泥,眼前的世界變了。滿地都是尸體和殘肢,血液流淌,竟然能聽到沁進泥土里的聲音。

山坡上的軍隊還在不停開槍,顯然是想把所有人都殺光。一個腳夫前一刻還在問周大少要錢,說,這活路不干了,他要回家。后一刻,子彈就把他半邊臉撕開,露出里面兩排燒了幾十年葉子煙的焦黃色牙齒。

就好像美國西洋動畫片里的滑稽鏡頭。

是的,世界變了,經過二十年的軍閥混戰,四川的內斗劃分為劉湘和劉文輝兩派,又有南京勢力的插手。從春秋之前的貴族式的過家家,變成血淋淋的屠戮。

對面的軍隊才不管你是平民還是學生,進入交戰區都是敵人,都得死。

民夫慌亂奔逃,無一例外被機槍手射殺。學生們什么時候見過這種陣仗,早嚇癱了,如同受驚的鵪鶉,都趴在泥里,只恨不得把腦袋也鉆進去。

毛刷女生在哭喊:“我要回家,我寧可聞家里的豬屎味。”

另外一個女生也哭:“東亮,你看過打仗,怎么辦呀,我不想死!”

看到二位女生的楚楚可憐,周大少心中的騎士精神涌起,他看了一眼天空:“等,等會兒。”

“等什么呀,嗚……”

“等下雨。”周大少鼓勵著眾人:“看情形這雨小不了,等會兒風大雨大,咱們一口氣跑進大塘鎮就安全了。”

正說著,一滴冰冷的黃豆般大小的雨水落到他的額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一百滴……

“轟隆!”天彷佛破了大口子,瓢潑大盆,不,瓢盆大破……不,他娘的暴雨來了。

眼前全是白花花的雨水,在陰霾的天空里閃爍著邪惡的銀光。所暴雨打在油菜稈上,飛濺片片水花,地里瞬間積滿了水,眼前霧蒙蒙一片,但周大少眼鏡片上的泥終于被沖干凈了。

他雙手各扯著一個女生:“同學們,跑呀,像勇敢的海燕一樣,在驚濤駭浪里翱翔啊!我們要像黑色的閃電,箭一般地穿過烏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飛沫。”

機槍還在響,可惜因為看不清楚,都打了空氣。

最后也不再浪費子彈。

一九三三年,SC省主席劉文輝和軍閥鄧錫侯混戰。劉湘得到中央政府的大筆資金和先進武器的支持,感覺統一四川的時機已經成熟。借所謂的剿匪和武力制止鄧劉紛爭為幌子,從重慶趕往內江悍然發動進攻。

七月初,劉文輝無力抵抗,放棄省會成都,退守岷江。

岷江之戰開啟。

戰場從灌縣到彭縣,再到崇慶縣、浦江縣、邛崍縣,一百多公里長的戰線槍炮聲四起,如火如荼。

這是四川軍閥混戰的最后一戰,一反從前的吊兒郎當,打得分外殘酷。

版權:起點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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