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學校場一角撐起來陽傘，擺上桌椅，克法理絡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林，感謝上帝把你送到我面前，這次招聘的規章規矩還好有你制定。”

林卓午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克法理絡先生，其實就我本人而言還是很不滿意的。”

克法理絡有點意外：“林，今天能夠進入復試的年輕人看起來很精神，將來肯定能夠成為我們西川郵政管理局的中堅力量。”

林卓午卻微微苦笑：“克法理絡先生，考生們的報名資料我都看過，學歷都不是太高，大多數人都是小學畢業，中學生寥寥無幾。川內的人才，比之東南還是差了許多。”

他以前在上海灘的郵政局干過兩年，后來因為與同事合不來，得了基督教青年會的推薦，來西川郵政局做了業務科科長。

克法理絡：“林，你以前在上海招聘郵務員的時候，又是什么情況。哎，上帝原諒我的好奇心。”

林卓午一只手端著咖啡杯子，另外一只著捏著湯勺在里面慢慢攪動：“像郵務員這種高級職位，競爭激烈，通常都是上司自己定下來的。那次上海郵務管理局招考的是郵差，有六十三個名額，報名者一萬余人，檢驗及格者二千余人。但真是優中選優，精益求精。克法理絡先生，今天才三百來人報考，選材面畢竟是窄了許多，素質也差了些，也只能這樣了。”

是的，他挺無奈的。四川偏遠，文教自然不是東南沿海可比的。一九三零年代，國家每年錄取的大中學生有兩萬余人。這是什么樣的概念，分攤到各省，每年的大學、中學畢業生只六百來個。一個縣，也就六七人。這還是平均數，換成教育不發達的四川，更夠嗆。

所以，這次招聘，他把標準下到小學畢業，能寫會算就成。

“不過，有個叫周東亮的考生挺不錯，四川大學應屆畢業生，高級知識分子了。”最后，林卓午說。

“林，你說的那位周筆試拿了第一，據我所知，他是美麗的林宛如小姐推薦的，昨天剛報的名。”克法理絡笑了笑：“林，你別誤會我對你的公正有所懷疑。在我看來，你是位品行高尚的紳士。中國有一句話說得好，推薦有用人才，即便是自己的親戚，也不用回避。”

二人同時把目光落到遠處一身白的周大少身上。

那頭進入復試的三十個考生的腳踏車考核已經開始。考核項目很簡單，騎上自行車繞操場一圈就算合格。可即便這么容易的考試，卻難住了好幾個考生。

原來，在上世紀三十年代，自行車可是奢侈品，車價足夠普通人不吃不喝攢三五年，并不是大伙兒平日里能夠接觸到的。打個比方，相當于洋人的福特T型車和斯蒂龐克。

而有車會騎車的學生大多是富商和地主家的子女，從學堂畢業后，有家業可以繼承，自然也不會淪落到來競爭這個郵務員的職位。

一時間，眾人都戰戰兢兢縮到后面，一是不會，二是不愿意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周大少看大家畏縮，頗不以為然，笑道：“你們怕什么，這拜舍可挺好騎的，首先你推著車跑，等速度起來了，依著慣性跳上車去，坐椅子上，兩腳使勁踩腳踏就行，倒不了的。這是龍頭，掌握方向的。各位同學，這事的關鍵是膽子要大。”他是個熱情開朗的人，已經和那三十人混得熟悉。又喜歡出風頭，便上前比比劃劃，現場教起大家，卻不想，如果教會了徒弟打死他這個師父怎么辦。

眾考生仔細觀察，暗暗把要點記在心中，又道：“大少，要不你先考，我們也好做個參考。”“周公子這次考試必定過關，難道還害怕不成？”“是啊，像腳踏車這種時尚之物，也只有周公子你以前接觸過，我們都是不懂的，正好向你學習。”

周大少聽眾人恭維，心中得意，道：“王爾德說過，時尚只是一種人們難以忍受的丑陋，以至于每六個月我們都得換一次。科學家發明拜舍可，并不是讓我們拿來炫耀財富，而是為生活和工作帶來便利，推動社會進步。”

“說得好！”大家鼓掌。在熱烈的掌聲中，眾星捧月的周大少精神抖索，推著自行車跑了一步，翻身上車，朝前猛踩。

風呼呼從耳邊掠過，秋日正好，白色洋服的他就是鮮衣怒馬的少年，感覺很好，但這樣還不夠。就這么騎，如何顯示出自己高操的車技和蓬勃向上的青春。

他騎了一段路，開始玩起了花樣，一會兒提起龍頭，一會兒躍下又跳上去。一會兒松開車把，雙臂張開，如同翱翔的雄鷹。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借問誰家子，西川游俠兒。

大家看得目眩神馳，張口結舌，這周大少還真把洋馬兒玩出花兒來。

周公子徹底膨脹了，朝眾人拱了拱手，心中正思索著接下來在搞一個難度系統極高的動作，完美收官。這個時候，他已經繞了操場一圈，離終點還有最后一百米。

忽然，單車前輪一歪，沖出跑道，一頭栽到學生們練習跳遠的沙坑里。

周大少摔得滿頭滿臉都是沙子，馬失前蹄，一敗涂地。

林卓午正端著咖啡要喝，撲哧一聲，然后劇烈咳嗽。克法理絡張大嘴：“我的上帝，堂吉訶德被風車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