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周東亮、澤仁當了回護花使者，送林宛如到了西川郵政局門口。今日卻怪，西川郵政局里面燈火通明，里面還有職員在忙碌。

看到美輪美奐的大廳，燈紅酒綠的現代光影婆娑，澤仁目光種全是好奇。

周大少看了看腕上的羅馬表，時間已經不早，再等會兒就要宵禁，得抓緊時間回川大校園住下。現在成都正在宵禁，如果耽誤了，自己和澤仁睡大街不要緊，也算是落難王子體察民情，跟《巴黎的秘密》主人公一樣。怕就怕被公安逮了去，耽誤明天的事兒。

國立四川大學校園在華西壩，也就是督軍府紅照壁那邊，距離署襪街還有幾公里路，要走回頭路。

他便拉了澤仁一把：“走了，走了，要看明天過來看個夠。”

林宛如好不容易逮到個大料，如何肯放過他們：“天氣好熱，剛才咱們虎口脫險，渾身大汗，你們進去喝口水再走，花不了多少時間。”

話還沒有說完，扎西澤仁已經沖了進去。

周大少氣道：“這野人……什么都要瞄一眼。”

林宛如說：“好奇心是人類進步的動力。”周大少反駁：“不應該是知識嗎？”林宛如又說：“你先應該有好奇之心，然后才會學習相關知識去探索未知。”

眼前的情形對扎西澤仁來說，如夢似幻。卻見，六七盞瓦斯燈將大廳堂照得如同白晝，各色西式家具閃爍著璀璨的光。西洋人吃的咖啡跟鐵水一樣，難怪他們一個個長得高頭大馬，都趕上嘉絨人的個頭了。和上牛奶、方糖，滋味還不錯。水晶瓶里的葡萄酒看起來好像人血，不，還帶點紫。

澤仁老家庫房里堆的銀子因為時間太長都發黑，氧化成粉末，富貴景象他也不是沒見過，但眼前的精致堂皇，卻是做夢也想象不到的。

他又看了看周大少，只見，周東亮翹著二郎腿和郵局值守的職員談笑風生，他從容淡定，很容易地融入在這種氛圍里，而自己卻顯得格格不入。

一樣東西引起了澤仁的注意，那是一個座子，上面橫放著一個銅板制的橫桿。拿起來，里面傳來嘟——一聲。

林宛如在旁邊介紹：“這是特律風，你如果想聯系遠方的朋友，恰好那個朋友家里也裝了這部機器，就可以讓電信局的人幫你接通，然后你們就可以說話聊天了。”

扎西問遠方是多遠，林宛如回答道，電話線能鋪設多遠就有多遠。可以是倫敦，可以是孟買，可以是巴黎。

她指了指窗戶外面的月亮：“如果有一天，電話線鋪到上面去，沒準我們就可以和嫦娥通話了。”

扎西眼睛里全是好奇的光芒：“那不成順風耳了嗎，倫敦、巴黎、孟買又是什么地方？”昨天在營座那里見識到電報那個千里眼，現在又見識了特律風順風耳，世界真精彩。

林宛如問他和周大少為什么要匯這么多銀元，又匯給誰？說來也怪，雖然二人是第一次見面，扎西對林小姐卻非常信任。他本是個樸實的青年，如何是這個記者的對手，連比帶劃結結巴巴將夏首勛部被圍困在蒲江縣大塘鎮，自己和周大少冒充郵差來成都給軍卒家里匯敢死銀子的事情，說了個清爽。

林小姐忙掏出筆記本速記，心中暗道：我剛轉正，就因為袍哥的專題報道引起社會反響，現在又有二劉之戰的一手新聞，這可是整個CD市的頭一份。

旁邊，周大少正在和那個加班的職員談天。職員說，今天西寧藥房從上海訂購的一千斤黃磷到站。本來，這種價值很高的大宗物流是林小姐兄長林卓午科長負責的，無奈林先生有公務去了重慶，自己只得加個班。

聽到澤仁和林小姐的談話，周大少搖了搖頭，說：“李浩，你的嘴就是沒把門的。罷罷罷，既然你們也知道了，咱們就說正事吧。這匯款需要什么手續，資費多少，我們先問清楚，明日一早過來辦理，免得走冤枉路。”

西川郵政局那個職員是林小姐兄長的屬下，也不隱瞞。

談到郵政匯款，這事得從清朝末年說起。當時的清朝并不知道郵政權的要害，所有的郵政都被西方列強把持。為了和民信競爭，郵政官局在各大城市開辦匯兌業務，這已經相當于開銀行了。

民國后，郵政權收回，郵政局主要經營小額匯兌，每筆不超過一元。大宗匯款還得去銀行。郵政儲匯的經營方針是：“人嫌細微，我寧繁瑣。不爭大利，但求穩妥。”

匯款的手續費也低，基本維持在千分之五左右，相當于白干。比不過，全國所有郵政儲蓄產生的現金流卻是一筆巨款，關鍵時刻也能派上用場。

后來隨著郵政體系的發展壯大，限額才逐漸增加，但最高卻不能超過六元。否則，就是跟六大銀行競爭。

郵政，說穿了就是個國民服務系統，并不是做生意。

那職員是個話婆子，又有心討好頂頭上司的妹妹，就拿出郵戳、印信、賬本，將整個匯款流程說得詳細。最后道：“周少爺，聽您說，明天要辦幾百樁匯款業務。不妨將名單和數額給我，加個班準備好。明日你一大早將銀洋解送過來，入庫即可。”

周大少喜道：“那還真要勞問你了。”就從懷里掏出一本猩紅色筆記本。筆記本四角鑲著白銅，以天鵝絨做封面，上面燙著洋字，顯得很高級。只可惜被雨淋過，上面還糊有幾點黃泥。

勞問就是拜托和麻煩的意思。

澤仁感覺到什么地方不對，欲出言喝止：“周東亮……”

周大少打斷他：“林小姐，時間已經不早，你也從李浩這個牙尖口中問出了新聞材料，我們也該告辭了。馬上就要宵禁，再不走，就走不脫了。”

林宛如：“好，明天我請你們喝咖啡。”

澤仁心中不滿，冷冷對周大少說：“明天辦完手續，咱們就回大塘交差。后天日出前如果見不到營座，我就宰了你。”

那位職員駭然，周大少卻無所謂地一聳肩膀，然后和二人握手：“再見了，很高興認識你們，我相信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