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八年的九月，又是一個新生入學的季節。對即將踏入自己學習生涯中另一個階段的豐小凡來說，一個讓他徹底漰潰的酷熱暑假終于過去了。當他拿起媽媽給自己備好的行李，準備去學校報到時，大腦還處在一片迷糊之中。

心情同樣不好的媽媽只是斜著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到：“現在家里事情太多了，你爸爸沒時間去送你，你還是自己去學校報到吧。”

聽到媽媽的話后，內心本來就處于極其失落狀態的豐小凡當即愣了一下，剛想爭辯幾句，讓媽媽安排爸爸送自己去學校報到，但一看媽媽臉上的那種失落感，還有那幅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他又沉默了，最終還是自己踏上了去高中報到的道路。

在路邊等了半天后，心中期待的公交車終于緩緩地挪了過來。豐小凡用力將行禮提上公交車，并找地放好后，又本能地轉身向路邊望去，但那里卻空無一人。他無奈地搖搖頭，坐到了座位上，并不自覺地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然后閉上了眼，媽媽手指戳他頭的疼痛感仿佛還沒有消去。

“馬上到站了啊，大家拿好自己的行禮，做好下車準備。”　隨車服務員大姐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豐小凡的胡思亂想。他一個激靈直起身子向車窗外瞅去，周圍依舊是一片農田，有玉米，有花生，他還看到了一人在地里不停地噴灑著農藥，但絲毫卻看不出學校的影子。他無奈地搖搖頭，隨口嘟囔了一句：“還真有普通高中的樣子！”。

隨著公交車吱地一聲停下，車上所有人開始拿著自己的行禮準備下車。豐小凡也趕緊把自己的書包斜挎在肩上，再把媽媽給自己包好的被褥包裹拿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并隨手又按了按上衣口袋，他可不想把媽媽給自己準備的學費和生活費交給小偷。

隨著下車的人流，豐小凡艱難地頂著自己的行禮下了車。他轉身向四周瞅了瞅，車站就位于一個大轉盤的邊上。路上偶爾過往的車輛和路邊歪歪扭扭停著的幾輛三輪車算是對這個車站的一個體現。

這時一個大叔向他走了過來，拍了拍豐小凡的肩膀說：“孩子，你是到學校報到的是吧？怎么沒有家長陪呢？用幫忙把你送到學校嗎？”

聽到有人問他，豐小凡趕緊回頭說到：“那給你多少錢啊，叔叔？”

“這樣吧，你給叔叔二元怎么樣？這兒到學校還有十分鐘的路，你自己根本沒法弄。”那位大叔肯定地說。

“啊！還得十分鐘的路啊，不是就在車站邊上嗎？媽媽還真能找借口！”豐小凡一邊嘟囔著，一邊又向四周瞅了瞅。雖然之前他在心里也想了很多遍，但這種景象還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那好吧，謝謝您啊，叔叔！”小凡只好向跟自己招攬生意的大叔說道。

大叔一看豐小凡同意了，趕緊把行禮從豐小凡的手中接了過來，放到了自己的車子上，又讓豐小凡也上了車，然后便騎上車向學校趕去。

在一個長長的下坡路的邊上，一條土路通向了一個院口子的問口，而門口的左邊，掛著一個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寫著：第六中學。

二

此時六中的校門口倒是熙熙攘攘，各種車輛順著校門口的兩側停了長長一溜，一張紅色的新生榜貼在了路邊的一個宣傳欄內。看到這個情景的豐小凡趕緊跳下車，轉身向送他的大叔說：“叔叔，我去看看我分在幾班，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

“沒事，孩子，你快去吧，我等你。”大叔也趕緊向他招呼道。

得到確認后的豐小凡隨即跑到宣傳欄邊上，開始尋找自己的名字，并很快便在高一一班的名單中找到了自己名字。知道自己分在一班后，豐小凡又趕緊跑了回來，并從兜里找出兩元錢，一邊遞給送他的大叔，一邊說：“叔叔，我找到我的名字了，我分在一班，這是說好的兩元錢，給您，謝謝啊，我得去報到了。”，然后就準備從車上抱起自己的行禮。而這時送他的大叔卻說：“孩子，你還是先去報到吧，待會我和你倆把行李送到你宿舍去。”

聽到這話后，豐小凡轉身瞅了大叔一眼，本能地放下了行李，又摸了摸頭，“叔叔，這怎么好意思，這樣耽誤你時間呢！”

“沒事，孩子，快去吧。”大叔拍了拍小凡的后背，肯定地說。

聽到這話，豐小凡不再猶豫，立即轉身奔向報到處，并很快找到了一班的接待處。在交了錄取通知書后，報到處的一位高年級同學向他說：“你們宿舍在東面，你和你們班這些同學一起吧，我帶你們過去。”

小凡趕緊回頭叫上送他的大叔，跟著這位同學來到了他們的宿舍。這時宿舍里已經有同學先過來了，大家正忙著找自己的位置并開始搬東西。豐小凡往里瞅了瞅，只見宿舍里分南北擺了兩排床，還上下鋪。每排都是所有的床并在一起，每張度的寬度也只是一床褥子寬，大約有一米。而南面這排因為有一個門，而分成了東西兩個部分。帶他們過來的高年級同學說：“你們根據自己的需要，自己隨便找個位置就可以了。”

豐小凡瞅了瞅，北面那一排，好幾個位置已被先到的同學占了。但北面最東邊的上鋪還沒有人，于是便和送他的大叔說：“大叔，你看我睡東面那上鋪怎么樣？”

大叔往里看了看說：“挺好，那鋪位能比較安靜，我幫你把行李放上去。”說著便從車上把行李提了起來，搬進屋里，放到了那張床上，轉過身又拍了拍豐小凡說：“孩子，你自己弄吧，我得回去了。”

小凡趕緊說：“叔叔，今天幸虧有你幫忙，太感謝您了！”

大叔笑了笑說：“好好讀書，比感謝有用多了，好了，我走了啊。”

“叔叔再見！”小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向大叔告別。

三

看著大叔離去后，豐小凡回頭看了看鋪上的行李，又環顧了一下宿舍內的情景，內心中突然失去了整理床鋪的沖動，他摸了摸頭，轉身走出了宿舍，他想看看這所讓自己整個假期都陷入了絕望的學校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走出宿舍，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宿舍西邊的一條土路，路不寬，兩邊是兩排小楊樹，看樣子好像是春天剛栽上的，有點打不起精神來。路倒挺干凈，沒有雜草和雜物，但有點坑坑洼洼。小凡順著這條路往前走著，由于是入學時間，人挺多，不時有人提著行李穿過。小凡往前走了大約有二百米，他看見了前面有一大塊空地，空地上還立著一幅籃球架。

“這不會就是操場了吧？”小凡小聲嘟囔著，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去。很快他就看見了他猜測中的操場全貌。沒有想象中水泥籃球場地，整個場地全部還是泥的，但能看出跑道經常有人跑步的痕跡，籃球架就是木制的，也有點破舊，西邊的那個球框還有點往下垂，一幅泄氣的樣子。操場的外圍立著兩米左右的圍墻，在圍墻南面的內側還有一排很高的楊樹，看樣子非常地精神，估計已經栽了很多年了。

小凡抬眼向西瞅了瞅，只見往西還有兩排房子，但他看不出是教室還是什么，摸了摸頭，他決定還是回宿舍整理床鋪，等一切進入正軌，整個學校的情況自然就會弄清楚。

當他再回宿舍時，只見所有床鋪都有了人，而且大家都在忙著整理。看到這，小凡也爬上了自己占的鋪，放開了自己的行李，并開始整理。媽媽怕自己冬天冷，還特意把自己的褥子做了加厚，摸上去感覺軟綿綿的。此時小凡莫名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心底涌了出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隨口嘟囔了一句：“都是自己不爭氣啊，讓媽媽生氣了。”

“怎么讓你媽生氣了啊？”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了過來，小凡抬起頭，只見一個陌生的面孔正看著自己。

“你是？”

“哦，我是你下鋪的，叫韓向志。”

“哦，你好，我叫豐小凡。”小凡一聽趕緊做著自我介紹。

“以后咱們就是上下鋪的兄弟了啊，請多幫助！”韓向志一邊打著趣，一邊幫小凡把褥子抻了抻。

“嗯，一定，一定。也請你多照應。你老家是那兒的？”小凡順口問道。

“我是合城的，算是本地的，但家離咱們學校也得有二十里路。你呢？”

“我是天吳的，家離這里也是二十多里。”

“哦，不知咱們班總共有多少人，剛才聽他們說，上午就不用上教室了，下午一點半都到教室集合。”

“這樣啊，那你知道咱們以后吃飯怎么辦嗎？”小凡首先想到是這個問題，他一直想找人問呢，這下有伴了。

“聽說是集體訂飯，但今天肯定是沒飯了。”韓向志瞅瞅豐小凡，又問道：“你今天中午怎么辦啊？”

“哎，要是這樣的話，咱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不知學校有沒有那種小飯館啊什么的。對了，你爸媽沒有來送你嗎？”小凡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來了，但弄好后，我爸又回去了，說是有事。”

“這樣啊，那中午咱們一起吧。”豐小凡摸了摸頭，突然眼神一亮，說：“要不咱們到下面鎮上看看有沒有拉面館，咱們去吃拉面怎么樣？”

“這倒是個辦法，反正聽他們說，下午才到教室集合，今中午只能這樣了。”

“那這樣說定了啊。”

“嗯！”韓向志肯定的應道。

四

豐小凡和韓向志兩人花了半個小時，終于找到了鎮上的一家拉面館。在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面吃下肚子后，兩人已經熟了起來。而豐小凡那灰暗的心情也是一掃而空，兩人你追我趕地返回了學校。

等回到宿舍后，才發現同學們已經都不在宿舍了，他倆急忙奔向教室。來到教室一看，全班同學們已經基本上都到了。兩人東瞅瞅西瞅瞅，正不知該坐那兒的時候，坐在最前排的一位同學指了指后面，向他倆說：“老師還沒有排座位，你們先隨便找個座位坐下就是了。”

兩人一聽這話，趕緊溜到后面找了空位坐下。還沒等回過神來和周圍同學打招呼，只見一位瘦高個子、帶眼鏡的年輕老師就走了進來。只見他清了清嗓子，抬頭環視了一個整個教室，然后說道：“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我叫劉海華，教你們的化學課。和大家一樣，我也是今年剛到咱們學校，對學校也是陌生的，所以咱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了解咱們的學校，同樣我們之間也需要一段時間來相互了解，希望須大家能支持我的教學工作，我們共同努力，把咱們一班打造成一個你們貼心的大家庭，你們說，愿意嗎？。”

“愿意！”滿班的同學們配合地大聲回答到。

“咱們剛開學，同學們相互之間還不是很了解，但我們又很需要幾位同學來為大家服務，比如領教材、訂飯、安排值日等很多工作，同學位有沒有自愿為大家服務的啊，等過一段時間，咱們再正式選舉班干部。”一邊說著，劉海華又環顧了一下教室，看看有沒有自告奮勇的同學。

聽老師這么一說，豐小凡心里開始敲鼓，他在初中就是一名學習委員，但到了初三后，媽媽對此則很有看法，說耽誤他的學習，并經常在他耳邊嘟囔。但從他的內心來說，他覺著當班干部是件很快樂的事情，當初自己就是通過當班干部很快和同學們熟了起來，有時無形中對自己也是一個壓力和督促，怕自己學不好，對不起學習委員這個名字。他正猶豫著，邊上的韓向志推了推他，并用眼神向他示意，要求兩人一起舉手。而在這個時候，最前排一位同學已經舉起了手，韓向志見豐小凡仍在猶豫，便不再管他，自己舉起了手，有了兩人帶頭，班上又有好幾位同學舉起了手，而且還有三位女同學。

劉海華見大家終于踴躍舉手，也很高興。看來這個一班還是一個不錯的集體，校長找自己談話，要自己當班主任時，自己的心里還直敲鼓。一方面是這個學校整體的校容、校貌深深地打擊了他的積極性，把自己初當老師的興奮感是一掃而空。另一方面是來這所學校的學生，按正常理解是屬于人家一中挑剩下的，學習相對較差的學生。當然愿意調皮搗蛋的學生肯定也大有人在，學習成績也不會太理想，讓自己帶這樣一個班級，其挑戰可想而知。但現在全班同學的態度是大大鼓舞了自己，他突然莫名地激動起來，心想自己一定要把這個集體帶好，也不負當初自己立志當老師的一番初心。

“咱們這樣吧，先成立一個小組，就由第一個舉手的紀春霖同學任組長，和韓向志、胡春霞、紀大立和于志華你們四位同學共同組成這個小組，我給你們分分工，你們給全班同學做好服務怎么樣？”

“沒問題，老師。”紀春霖一聽讓他當組長，也很興奮，立即大聲回應到。

“那咱們就先這樣定下，紀春霖你先負責按身高和大家的視力情況，大體把座位給大家排一排，韓向志、胡春霞你們倆負責到校辦去看看教材情況和課程表，紀大立你和于志華負責到后勤問一下你們的飯怎么訂，把同學們的生活問題落實好。”

劉海華在把自己最關心的這些問題一一安排好后，他就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在喝了口水后，他平靜了一下心情，決定先去找二班班主任孫華老師，跟人家交流一下，看看自己有沒有什么遺漏的地方，畢竟人家孫老師是一位老教師，當了二十多年班主任，經驗很豐富。

五

“孫老師，有時間嗎？”劉海華一走進政治教研室，看見孫華老師正在埋頭寫著什么，于是便打招呼問到。

“啊，是小劉老師啊，有什么事嗎？”孫華老師一抬頭見劉海華向自己這邊走來，便熱情地招呼著。

“就是想向你老取取經，看看怎么帶這幫孩子。”

“呵呵，那有什么經啊，不過我也正好想和你聊聊呢，快過來坐。”孫老師一邊讓著座，一邊向劉海華問道：“這班主任當得有什么感覺啊？有沒有壓力？”

“今天對這批孩子第一印象不錯，但就不知我有沒有能力把他們帶好。”

“你要相信你自己，只要你真心和孩子們相處，他們是會相信你的。現在咱們最大的難處就是我們是一所普通高中，孩子們的信心都不足，按照我以往的經驗，他們幾乎都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加上我們學校整體條件也不是太好，所以這么多年咱們學校在升學率，還有校容、校貌上一直提升不起來。”

“不瞞你說，孫老師，我對咱們學校的第一印象也是不太好，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咱們的食堂、宿舍還有教室都差得很，和人家一中簡直就沒法比。還有我們學校周圍環境，就是一個農村啊！”劉海華情不自禁地把在自己心中壓抑了幾天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

“哎，是啊，這么多年我們盡管一直在努力，但由于缺少資金投入，我們學校的整體狀況一直不太好，無論是孩子，還是咱們老師都不愿到這兒來。我是離家近，加上在這呆長了，也有點感情了，所以這么多年一直在這兒。”孫華見這位新來的劉海華，很坦誠地跟自己表達了想法，也就實話實說了。不過他又擔心劉海華因此產生不好的想法，趕緊又勸道：“不過你既然來了，還是希望你能安下心來，也是對我們教的學生們負責，畢竟現在讀書和考上大學幾乎是每個孩子家長的希望，我們只有努力了，才對得起老師這稱呼。”

劉海華當然也明白眼前這位孫華老師的意思，趕緊解釋道：“孫老師，這個你就放心，不管怎么說，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一定會努力的，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想讓你教教我，怎么帶這批孩子才好。”

“聽你這么說，真是太好了！我以往都是盡量讓孩子們把注意力放到學習上，對班上那些調皮搗蛋的孩子們，我都是多花點時間重點關注一下。對學習好的孩子就多給他們創造點空間，平時也多抓一抓。要是班上有那種家里有特殊情況的孩子，就要提前摸摸底，想點對應措施多關照一下。也基本上就這么多了，反正咱們以后多交流，有什么具體的問題，你過來找我就行了。”

“就怕你會覺著煩，不過現在您這么一說，我心里好壞有點底了。”劉海華坦誠地說。

“那就這么說定了，咱們倆人都努力一下，把這批孩子帶好。”，孫華老師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