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

手機鈴聲響到第七遍的時候，我隨手抓了水杯到茶水間接通了電話：“喂，媽。”

“一一啊，五一馬上到了，你們公司多久放假？”

“公司這陣忙，五一我可能……”

“可能什么？”沒等我將話說完，對面?zhèn)鱽硗跫蚁傻呐穑骸翱赡芤影啵靠赡芑夭涣耍磕阕约喊庵割^數(shù)一數(shù)，從春節(jié)出去上班后，你和媽通過幾次電話，現(xiàn)在好不容易放個假，媽連見你一面也不行了嗎？！”

“媽、我沒有，公司真的……”

“公司公司公司！你眼里除了上班還有沒有我這個媽，啊？！你這輩子是不是都不打算要我這個媽了？！”

聽她這么說，我心里有點煩躁。王家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掛念的人，我怎么會可能不要她，可是一想到她這通電話的用意，我就實在不想回這趟家。

兩年來，這種趁著各種節(jié)假日催著回老家相親的電話已是數(shù)不勝數(shù)。

我沉默了一陣。沒等我開口，對面的語氣已經(jīng)軟下來，“五一節(jié)你過生，算媽求你，你就回家看媽一眼，好不好？”

嗓子里堵得慌。

我張了張嘴，最終低聲應了她。

我在茶水間發(fā)了一會兒呆，轉(zhuǎn)身準備往外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顧晨昏靠在茶水間的門上。

他抱著雙臂，斜斜倚靠著門框，就那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

我心里一慌，忙低頭擦了擦眼睛，快步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他忽然開口：“你……”

“嗯？”

他抬手指指里面的桌臺，“水杯忘拿了。”

“哦。謝謝。”

我和顧晨昏其實從高中起就是同學。后來上了同一所大學，畢業(yè)工作后幾次跳槽，輾轉(zhuǎn)至今又成了同事。

照理說，相識這么久，又這么有緣，關系再怎么也會比一般人要好。可心里莫名就有點怕顧晨昏，所以一直不太愿意和他過多接觸。

偏偏這人自來熟得很，常常不顧別人意愿，擅自做出些令人費解又容易誤解的事情來。

就像高中那時候一樣。要不是當初聽他親口否認，我真以為他喜歡我。

那時候他對我真的很……特別，特別到現(xiàn)在一想起來，心里還是忍不住打顫。

公司上下如今正流傳我和他之間的八卦，想著不管怎么還是應當避一避嫌，我拿到杯子后便沒有急著出去，旋開杯蓋接水，想著等他離開自己再出去，沒想到他在門口停留了一陣，卻不知腦子抽了什么風反朝我走過來。

腳步聲沉沉的。越來越近。

莫名地讓人心慌。哪怕我面上裝得再四平八穩(wěn)若無其事，心里也不免打鼓。

慌亂之下，我做出了個不太明智的反應：匆匆擰了一下杯蓋，轉(zhuǎn)身朝外走。可不知道這個人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剛轉(zhuǎn)過身，便和他撞個正著。更可怕的是，因為收勢不及，我大半個身體撲到了他身上。

顧晨昏被我撞退了兩步，慣性使然，手一伸，將我圈近了他懷里。我條件反射地變成了塊石頭。

他的呼吸接著便落到了我頸上。然后輕笑一聲，手在我腰上輕輕掐了一下。

渾身像過了道電一樣。

“你干什么？！”我心里又羞又怒，剛要伸手推他，他已經(jīng)識趣地松開了雙臂。

我有點尷尬，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剛接的那杯熱水，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撒到了他的身上，還好他那身衣服不怎么沁水，大部分熱水沿著衣料往下滾到了地上，不過，衣服上面還是留下了很多水珠。

余光中，顧晨昏拎著前襟抖了抖。他的笑聲很愉快：“開個玩笑嘛。程一一，你膽子怎么這么小，還怕我啊？”

是啊。

我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心里到底有點過意不去。猶豫了十幾秒，將隨身帶著的手帕遞給他。

顧晨昏挑了挑眉，盯著手帕看了半響才接過去，一邊擦拭一邊不在意地說：“你媽又要你回去相親啊？”

“……嗯。”

“喂。”

“嗯？”我抬眼看他。

他叫了這聲就不說話了。等到專心致志地收拾好自己，隨手將手帕揣進自己兜里，才掀起眼皮看著我，“要不要我?guī)湍惆。俊?

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我忙搖搖頭，“不用了。”

他看著我，還是笑著，“不用客氣，我們是老同學啊。”

我看他一眼，沒說話。對于他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我實在沒話可講。

他露出有些傷心的眼神，“你真的還怕我啊？你放心，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幫你而已。況且你也知道，我有女朋友的。”

“謝謝，不過，不必了。”

“好吧，那算了。”

說完這話，他沖我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愣了半天，回過神的時候才想起，他還沒還我手帕。

然而，等到追出去的時候，辦公區(qū)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他的蹤影。

這個人一直以來都是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习嗫偸侨齑螋~兩天曬網(wǎng)，不知道公司的老總怎么會容忍得下的。

之后的兩天，顧晨昏也沒來上班。

四月三十當天特別堵。我在長途大巴上暈乎乎地坐了四五個小時，下午三點過，終于到了家。

回家后什么東西也沒吃，昏天黑地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然后被王家仙叫醒起來。

剛睜開眼的時候，躺床上還以為自己還在長途大巴里，顛過來又倒過去的。

見我不動，王家仙開口催我：“媽今天和李阿姨約好了一起吃飯，你趕緊起，時間就快到了。”

我閉著眼睛點了點頭，等到腦子里沒那么暈乎，下床穿了拖鞋起來洗漱。

之后，便去了市里那家常去的飯店。

王家仙每次相親都領著我往這跑，前臺都能記住我這張臉了，一見我們進去，便心照不宣地沖我笑了笑。

位子是事先定好的，前臺查看了一下記錄，說對方已經(jīng)到了，便叫了個人過來幫忙帶路。

一路上了二樓，七拐八繞地轉(zhuǎn)了幾個彎，才進了一個包間里面。

王家仙口中的李阿姨我隱約有點眼熟，坐她旁邊那個叫宋希文的年親男人我卻著實沒什么印象，不過，聽說小時候在鄉(xiāng)下，我倆一起玩過幾個暑假。

這頓飯吃得不慍不火，宋希文客氣疏離，我也對他沒什么興趣，不過礙于雙方家長在，表面上的功夫還都心有靈犀地做得挺到位。

只是沒料到，相親中途，居然會接到顧晨昏的來電。

他似乎也正在餐館一類的地方，電話里有客人點餐的背景音，“程一一，”他問我，“你干嘛呢？”

我瞥了一眼斜眼看著我的王家仙，低聲問他：“你有什么事？”

他笑了笑，“沒事啊，就關愛一下老同學，不行啊？”

“行。你關愛完了吧？我掛了。”

“別別別，那個……你不會正在相親吧？對方怎么樣？”語氣間透著濃濃的八卦味。

“挺好的。”話一說完我便掛了電話。我看了看尷尬笑著喝了口茶的李阿姨，然后瞥了一眼事不關己的宋希文，笑了笑，打算去洗手間透透氣。

然而剛起身，就被王家仙逮住了手。王家仙的臉色已經(jīng)有點不好看了，“上哪兒去？”

“我內(nèi)急，去上個廁所。”

王家仙睨我一眼，眼風帶刀，聲音壓得低低的，“老實呆著，什么時候完事兒，什么時候去。”

“……”

想到種種前車之鑒，為了不惹怒這尊老佛爺，我只好老老實實坐著。

由于我后半段時間表現(xiàn)良好，這頓飯吃到結(jié)尾，王家仙總算露出點笑容來。

臨走的時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宋希文問我要了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