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做一個夢，夢里月昏云重，寂靜無聲，一個女孩慌張地奔跑在草叢間，草片劃在她裸露的小腿上，起了一道道細痕。可是她沒停下，我感到她在恐懼什么，不敢滯留，不敢回頭。

“啊！”

她踩在粗糙的石頭上，腳一扭失衡，摔在濕潤的泥土上，同時我聞到青草的氣味涌入鼻腔。

“快，去那邊看看！”

“那邊灌木叢里也看看！”

“她一定跑不遠，仔細找找！”

我看見幾個男人跑過來，他們的聲音從后面遠遠傳來，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女孩頭發凌亂，她咬著手指把將要呼出的嗚咽聲吞進肚子，趴在茂長的草里。我在心里替她緊張，祈愿快讓他們走，快讓他們走吧，不要再被他們抓起來了。

“這邊沒有。”

“這里也沒有。”

“奇怪，明明看她往這里跑來的，還能飛了？！”

說話的男人“砰”地踢了一下什么，我聽見這暴力的聲音，不禁全身打抖，女孩也是。

“頭兒要不我們回去找找，她肯定藏哪兒了。”

另一個男人插話，“頭兒，你看這個，好像是她頭上的發帶。”

發帶？我看女孩散亂的頭發，她一定是跑的時候掉的。

“哪兒找到的？”

“就在這里，我看她一定就在附近。”

“沒錯，大伙都睜大眼睛，點上火把給老子找！”

“火把？這這不好吧，這里是東黎的地界。”

“娘的！這烏漆抹黑不點火把怎么找？！別放屁趕緊照我說的做！”

“誒誒是！”

東黎？這不是我的國家嗎？

那邊點起了火把，她是不是要曝露了？男人那邊星火點點，看著有一段距離，他們搜的方向不是女孩這邊。我想跟她說，你趴著不要動，只要熬一會，等他們走了你就安全了。但是我無法開口說話，還好女孩沒有亂動。

“頭，還是沒有啊。”

“嗯？！她還能鉆土里去了？那草堆里找了沒有？”

“這沒有，我想夏天草里蛇最多，那娘們會這么蠢往那走？”

一聽到有蛇，女孩抬起了點身子，四處環顧，我看清了她的臉龐，全是污濘，她驚慌失措地抱住自己，眼睛到處亂竄。

“干，她一養尊處優的公主知道個屁，把人都叫過來去那找！”

公主？我看向那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她也是公主？哪國的公主這么慘？

那群男人舉著火把往女孩的方向移動，女孩開始匍匐著往前爬。

“泠。”

什么？我聽見前面有東西掉進水里的聲音。

“泠，泠，泠......”

有水，是真的有水，還有青蛙蟲子的叫聲！

有救了，她有救了！原來她是想躲進水里。女孩奮力爬到水邊，深淺也來不及試就爬下去，游進一片密集的水草里邊。

“頭兒！那邊好像有聲音！”

糟了，她進水的聲音被他們聽見了，女孩往水草更密集的地方游過去，再往下蹲了蹲，水剛好沒到她的眼睛。

“池塘？難道躲水里了？”

“啊？她怎么可能進去？剛抓來那會還嫌兄弟手臟，碰都不讓碰。”

“這水再臟也比你小子干凈，拉屎都用手擦。”

第三個男人嘿嘿地笑了，“嘿嘿，頭說的是，你小子那么折騰人家，這會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就是這一池子是糞坑，也愿意跳。”

“別嘰嘰歪歪，都趟下去找！”

這不是混混流氓才說的話嗎？我氣得想掙脫不知名的束縛，跑出去把他們都揍一頓！男人們越搜越接近女孩，她深吸一口氣，扎到水底去，順著水草根往下躲。他們每個人都一手拿火把，一手拿了一根長棍，往水里捅、揮。

“嘭。”一根棍子擦著女孩的額頭揮過，她嚇著了咕咚喝了一口水，隨即捂住口鼻。

“咦？這是什么玩意？”一個男人在她旁邊停下。

“咋啦？是不是找到她了？”

“哦，不是，剛才摸到草荇了，我以為是人的頭發。”

“娘的，頭發是黑的你分不清！”

“哈哈，我看你那是不是有水下女鬼，今晚就跟你回家睡啦！”

“睡你娘睡！”

被調侃的男人罵罵咧咧，去別的地方找了。

“頭，再往前底下都是泥沙了。”

“啊？里面沒有？”

“沒有。”

“沒有我們再回去找找！娘的小看了她，可真能藏！”

嘩啦嘩啦，他們走上岸去女孩才露出頭來，水洗去了一部分她臉上的污垢，我卻突然看不清她長什么樣子，瞇起眼也只看清一團慘白，和一雙驚懼的眼睛。她掐著喉嚨憋聲嘔出嗆到的水，再慢慢吸氣。

“......”

沒聲了，我回頭看岸邊，他們是真的走了。女孩想游回去上岸，游到一半她又掉回頭，回到原來的位置。難道是怕剛剛那群人回來？還是不認識路不知道去哪？

女孩眼神呆滯得看向湖面，黑夜將湖水染成了暗色，肆意地浸濕女孩的衣裳裙襦，寒冷透過它們，滲進皮膚，到達骨髓，我從來不知道，初夏的水是這樣冷，讓人停不住顫抖。

云這時候散開，清冷的月光撒下來，給這片水面增添了一層寒意。我看清水草上密布的蜘蛛網，還有上面各色蟲子的尸體。

“！”

女孩慌張退開遠離，顯然她也看見了。我甚至能感知她的想法，剛才她在上面摸了那么久，想想身上也許沾染上水蛛，也許它們會在某一處結網產蟲，剛剛臉上癢是不是就是它們在她臉上爬？她趕緊在臉上頭上摸摸是不是真的有，最后越想越可怖，整個人泡在水里，洗個徹徹底底。

“呱呱呱……”

青蛙的鳴叫此起彼伏，包圍著她，也包圍著我，每一聲都如同在我心上敲擊，咚，咚，咚……充斥我的耳膜，后來這些聲音越來越快，咚咚咚的絲毫不停歇，它們讓我聽不見任何其它聲音。

“跐溜。”

什么？！好像是一條魚還是泥鰍碰到了女孩，女孩的牙齒打抖，咯咯咯的聲音都要蓋過了周遭一切聲音。她抖動的嘴唇發出細弱地語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