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職的兩個月里，杜默每日閑賦在家消耗愈漸稀少的熱情，肉眼可見的頹廢下去。一天，她躺在床上木木地看著天花板，幡然覺悟——她必須得去上班。半小時過去，她接到一通電話，竟是給她介紹工作。朝九晚五，雙休。她一個翻身起來，笑著問她三姨具體是做什么。手機另頭答會電腦就行，先去試試。會電腦？會打字可算？

隔日，杜默按照信息，早早等在一家叫作一號店的店鋪前。店門一側的廣告噴繪布寫著：證件快照，打字復印，廣告圖文，攝影攝像，影視后期，現場直播，專業航拍等很長一串業務介紹。她心里咯噔一下，她能干什么?只會其中一項。

十多分鐘后向她走來一個男士，戴著眼鏡，個子挺高。兩人隨意交流中，店老板按了手中的鑰匙，卷簾門一節一節往上升。升到大半，杜默就看見三臺屏幕很大的電腦。門側有一高貨架，擺著U盤、文件袋、營業執照框等各種文具。

對方讓杜默先把包放下，問了她的名字、年齡。

“我叫杜默，今年25歲。”

“我姓宋，比你大，你就叫我宋哥。”

“好的。”

宋明又簡單地詢問其他，順道大致講了些店鋪的情況，此后就讓杜默自行熟悉熟悉環境。

杜默嗯了一聲，便左右掃視。左墻上掛了很多相框，是各種活動現場和一些婚禮照片。其下擺放著一張放了幾本大相冊的玻璃圓桌和兩張椅子。右墻則嵌有一幅長條紅梅框面。正中央連接右墻是一張黑色大型辦公桌，其上有兩臺電腦，一臺大型打印機，一臺音響。音響旁有一個金燦燦豬樣的大存錢罐，最經典的那種，豬身還凸起一個“”。后方較小的一張辦公桌放著電腦，裁紙刀，過塑器等。在往后是一面壁柜，堆滿各種雜物。

她又往里走，里間有一個簡易的攝影區。一個傘燈，一臺相機，一個凳子。一面墻上掛著不少照片，另一墻是兩張簡易梳妝臺。

從里間出來，杜默又盯著那只大金豬。那么大，存滿打開肯定美滋滋！她曾過生日有朋友送過這種樣式的，不過比這要小得多，后來還摔爛了，里面也只有百來塊。

坐在電腦前的宋明見杜默有些拘束地站在一旁，自然地點了一支煙，吞云吐霧間出了聲。

“小杜，先把店鋪打掃一下。”

杜默點頭，去洗手池拿起搭在水龍頭上的毛巾，一條已經分辨不出原來顏色和花紋的烏黑毛巾。若是對比，可比她家擦鞋的毛巾還黑。不過后來這毛巾也淪為她擦鞋的，同時兼職擦店鋪的一切。

出于喜歡，杜默在擦存錢罐時格外認真，豬耳朵擦了好幾遍。

打掃完畢，宋明說要教她使用復印機。杜默連忙從包里翻出眼鏡。她也是近視眼，不過只有工作才戴。戴上眼鏡她才看清宋明的樣子，年輕，消瘦，一張臉上透出一股精明的氣息。

她走在打印機一側，身后就傳來聲音。

“宋哥，我來了。”

一個男生走進店里，戴著黑色鴨舌帽，一身黑色運動裝。

“恩。你來了，那你教教她，新來的同事。”

男生應了好，走到打印機另一側，邊說邊上手操作。說完還把主要步驟寫在紙上，那字母歪歪扭扭丑得不一般。不過這個辦法到是很好，杜默不擔心隔會兒就忘記。接著男生又拿起相機給她演示如何進行簡單的拍照，粗略講解完過程就留下一句自己多練習，便離開攝影區。

杜默一人在攝影區對著凳子各種拍，直到手酸才放下相機，到前面去呆著。

宋明仍在電腦前忙碌，抬頭見杜默和男生百無聊奈的樣子，打發二人去分店。

男生還是應聲好，對著杜默說跟他走。

一路上兩人都不說話，杜默覺得好不無聊又尷尬，在腦里拼命搜索著話題。

“原來還有兩個店，我以為就一個。”

“那邊是分店，靠近榕樹頭。”

杜默哦了一聲，繼續找話。

“弟弟你好，我叫杜默，你叫我小杜就行。我該怎么稱呼你？”

男生沒有回答，眼神直視前方，步伐不變。杜默只好悻悻閉嘴，真是尷了個尬。可她又想問，分店還有多遠，為何不坐公交車？直到走了好長一段路，男生側身看著她。

“你居然二十多歲了，真看不出來。”

教復印時，杜默的身份證被拿出復印過一次，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男生看到了她的出生年月。說到這個問題，杜默不少時候被認為與實際年齡不符。除開臉的問題，她分析出的因素就是她個子不算很高且穿的休閑。至于著裝休閑，撇去自身不會打扮，歸根究底是沒太多閑錢哦。

“呵呵，還好，你今年多大？”

“19。”

杜默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她弟弟，都小6歲。

兩人走了二十多分鐘才到分店，一家同樣名為一號店的店鋪，門側噴繪上的業務介紹更是密密麻麻。男生拿出鑰匙按了解鎖，隨著卷簾門的上升，一股煙味兒竄出來。店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杜默聞著嗆人煙味兒，心道：“這是什么鬼店？”

男生進店打開燈，室內布局和位于清河街的一號店差不多。入口處擺放的桌椅也一樣。往后一點兒是張一米多高的弧形柜子，上有一臺監控電腦。

靠墻的長桌上放著三臺大屏電腦，其后的壁柜里放了七七八八不少東西。電腦對面又是一個簡易攝影區，攝影區正西方還有一臺現在很少見的老式電腦。攝影區正東方向也有一張圓形玻璃桌，比入口那張要矮得多，上面各種插頭和充電線。桌旁的紅色迷你懶人沙發里，男生已坐在那兒玩起手機，順便抽個煙。

男生玩了一會兒，見杜默無所適從的樣子懶洋洋地開口。

“現在也沒什么事，你就把你前面的電腦打開自己玩玩，其他電腦你不用動。”

“哦。你不用教我點什么嗎？”

“不急，已經教過你復印。你身后有一臺打印機，比清河店的要簡單，自己琢磨一下。”

如此，杜默只能答一聲好。她坐在老式電腦前按了開機鍵，又才注意到電腦旁的一臺黑色小型打印機。難怪她剛才沒注意，這臺比那邊店的小幾倍。對比全是英文的大打印機，這臺是漢英雙語。有漢字標注，簡單許多，她琢磨幾分鐘也就基本會了。

“弟弟，電腦密碼是多少？”

“123456”男生打著游戲，頭都不曾抬起。

杜默輸入密碼登錄進去，果然是一臺老式機，分辨率感人，白色背景更是刺激眼睛。拿起鼠標東點點西點點，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她回頭看男生，一如之前。時間過去很久也沒有一個人進店。她百無聊奈，想玩手機又放不開，畢竟是上班。

這期間男生拉開攝影區旁的布簾進去，原來里面是個衛生間。沒有門板阻隔，從里傳出的聲音一清二楚。男生出來，杜默一臉平靜地盯著電腦，實則掩飾尷尬。

人有三急，任你忍也忍不住。終是輪到杜默上廁所，她拉開簾子進去。這衛生間比她想象的要狹小，勘勘放得下垃圾桶、拖把和掃帚。墻上的水龍頭連著一個軟管，看來是用來沖廁所和洗手的，條件是儉樸點。她蹲下去，屏住呼吸聽外面的動靜。從衛生間出來她神色不自然，而男生還在低頭玩手機，不以為然。

余下時間，男生完全不搭理她，游戲打得不亦樂乎。店里還是一個客人也沒有。杜默想讓男生教些什么，對方仍說不急。兩人就一直保持這種狀態，直到考勤機響了幾聲，男生才把手機扔到桌子上。

“你可以下班了。”

“好的。”

本來都是煎熬，聽說要下班簡直解脫，連著心情也不錯。

“弟弟，我加下你的微信，方便以后工作聯系。”

“不用。你以后不會來這邊，有什么問題直接問宋哥。”

“呃…我先走了。”

一腳踏出店門，杜默忍不住感嘆這是什么店啊！雖說整天在玩，可她卻身心俱疲。速速打車回一號店拿包，和宋明打了招呼就快步離開。待她窩在沙發里葛優躺時，她媽嫌棄地問她今天怎么樣，她只說很累，渾身酸痛，估計是第一天上班不適應。

再去上班，杜默才覺可算步入正軌了。宋明認真教她拍證件照，ps制作并打印，又留下不短時間讓她一個人練習。不過原本都記住的步驟，一操作起來又都忘記，她只好舔著臉問宋明。

“宋哥，你再說一遍，我忘了。”

“你怎么那么笨啊！”

“呃，這個嘛，畢竟術業有專攻。”說是如是說，杜默心里是不太服氣的，宋明就只演示過一遍。

“等我忙完再說。”

“……”

杜默覺著被打擊了，心里不舒服，一直在后面的電腦上反復練習。期間來了客人要拍照，宋明讓她去拍。她心里略微緊張，拿著相機怎么拍，相機里的人總是傾斜著。她不好意思耽擱，馬上叫來宋明。對方拿起相機熟練地按下快門，又快速取卡制作相片。在一旁觀看的她一副挫敗模樣。客人走后，她拿起相機研究，拍到手酸就去電腦上練習。

考勤打卡器準時滴滴幾聲，宋明轉動椅子。

“小杜，你先下班吧。”

“好的。”

杜默離開不久，一號店里進來一個“人”。穿著民國時期的黑色長袍，帶著眼鏡，他飄到宋明身邊。

“宋先生，現可有消息？”

“蘇先生，就算找到也未必能…那只不過是我的猜測。”

“猜測也算一絲機會，請先生幫我。”民國男子眉頭緊鎖，對宋明鞠了一躬。

“我盡力。”宋明說得勉強。

“多謝。”民國男子又是一鞠。

“別謝。有轉機我在通知你，你先回去。”

民國男子微微頷首，從店里飄走。

宋明點了一支煙含在嘴里，翻看微信里一個名為虛無的群。群里各種熱鬧，但沒有一個人給他前段時間的問題作肯定回答。一時嘴快，他倒是自尋麻煩。

已經走到公交站臺，杜默才想起手機還放在電腦前，只得一聲無奈嘆氣往一號店趕去。快至店門，她看見一個穿黑色長袍的人從店里飄出來。對的，是用飄的。很快，那人就不知道飄去哪里了。見鬼了？

宋明見杜默回到店里，問她有什么事？

“沒事，手機忘了拿。”

“嗯。拿了早點回去。”

“好。”

杜默將手機放進包里，很想問剛穿黑色長袍的人來店里做什么。又基于和宋明不太熟，還是作罷了。又想青天白日的怎么會有鬼，說不定是COSPLAY，特效工具做得逼真。

趕上公交車，杜默總感覺頭上有什么東西，涼涼的。用手摸了一遭，空空如也。下車后那種感覺更加強烈，她只好拿起手機看到底有什么。

“啊，我的媽呀，鬼啊！”

杜默腳底起風，她家離站臺不遠，不出一兩分鐘就奔到門前。大門緊閉，廚房里倒有人影。

“媽，快開門。快點快點，有鬼啊！”

秦淼一直在廚房里忙碌，許是今天的風大，把門給帶了過去。她本就喜靜，偏有一個話嘮姑娘，給她換名杜默就是想讓她安靜點兒，壓壓性子。現聽著急促地拍門聲和一陣鬼哭狼嚎，心里氣不打一處來。

“你能安靜點兒嗎！”

“媽，有鬼啊，快開門，不然我就完了。”

秦淼聽出杜默的哭腔，走出廚房快速把門打開。杜默立馬就擠了進來，險些將她撞倒，可她看門外什么也沒有。

“鬼在哪里？”

“在我頭上，你沒看見嗎？”

之前杜默拿起手機，一眼就瞧見自己腦袋上飄著一只灰白斷手，籠罩在淺藍色的光暈里。她用手驅趕，根本摸不著。頭搖成撥浪鼓，斷手依舊保持在原位。

她抱著秦淼不放手，慢慢拿出手機，斷手還在上面。手一抖，手機掉在了地上。

“媽，媽，我頭上有一只手，你看見沒？”

秦淼依言去看，除去已有些發油的黑發，和后靠的發際線，并無其他。

“什么也沒有，你不要玩笑。”

這否定的語氣，讓杜默立馬跳腳，擲地有聲地告訴秦淼她沒有。還說她今天見到一個穿黑色長袍的人，走路都用飄的，肯定是鬼！這只手說不定和他有關。

“真的？”秦淼還有疑惑。

“真的啊，老媽你快想想辦法。”杜默有些氣急。

意識到并非玩笑，秦淼決定給她三妹打電話，她的門道向來比較多。她撿起杜默的手機輸入密碼，撥了電話。對方很快接聽，叫她們不要急，她馬上去問懂這些的朋友。

兩三分鐘時間，一個備注為宋哥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先接電話，好像是你老板。”秦淼聽杜默說過她老板。

杜默一手抱著她媽，一手接過手機。宋明叫她不要怕，更不用擔心，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聽他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