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但長大，似乎就會有每日二十四小時減到一半的錯覺，恍惚中就溜沒了。就像秋天結束得讓人措手不及，冬日又急促趕來。季節的更迭，提示著你用完了整個秋季。

而年關也緊隨，大多行業又進入繁忙期，兩家一號店也不例外。

清河店附近的幾所學校，連著幾日都在批量打印試卷，機器運轉的聲音一響就是一整天。同時辦事處的人大幅度增多，杜、趙二人忙到起飛，好幾天連吃午飯的時間都空不下來，想去廁所也是憋著憋著就忘了。

榕樹店則更甚，人人都成了陀螺，根本停不下來，轉到十一二點是平常不過。畢竟婚禮急劇增多，不少門店公司拜年視頻的談約也接踵而至。

經過一個多月的忙碌，一號店收益可觀，宋明提出節后全店一起去八臺看雪。

要知道八臺是青源有名的賞景之地，春臨黃花香，夏至荷花俏，秋來楓葉濃，冬歸共白發，四季景色各有千秋。還有索道、玻璃棧橋、滑草場等各種好玩的游樂設施。不過既然叫八臺，那么它最具勝名的還是八臺觀景。八臺全名叫八臺山，八山相連，每山頂峰處都設有觀景臺。在最高峰觀景時，云海翻涌，與天一色，真是美不勝收。

青源冬天飄雪常有，可卻積不起雪。作為土生土長的青源人，杜默完美錯過所有機會，愣是一次都沒去過八臺。且八臺雪厚，可雪仗、堆雪人、賞雪海，對只接過幾片雪花的她很有吸引力。

藏著這份小期待，很快也迎來了新年。

除夕當日，哥哥杜臨一家趕回團圓。秦淼抱著兩歲的小孫子不愿撒手，笑意濃濃。杜默也喜歡，小外甥口齒不清的一句姑姑，叫得人心都給萌化。

佳肴落桌，飲料滿杯。一家人圍桌吃著團圓飯，杜默感覺還挺溫馨。可哥哥的一句話，讓她霎時心塞。

“小妹，哥給你介紹一個男孩子怎樣？”

“行。”秦淼單方面替某人做了決定。

當事人機械地戳著碗里的飯菜，聲音不大：“不用。”

“對方還不錯，先見個面，就當交個朋友而已。”杜臨循循善誘。

“我和你哥都見過，品行不錯。節后一段時間他就回來了，要不我安排安排，約著見個面？”嫂子也熱情撮合。

“不去。”杜默聲音撥高，說得肯定。

“已經讓你任性過一次，你該有分寸了。”母親的語氣開始嚴肅。

“我不去，我不適合。”女兒依舊油鹽不進。

“怎么不適合？”

女兒不吭聲。

母親放下筷子：“你要是可以過活得很好，能在以后無論生病還是老去都有能力照管自己，不需要別人操心，你單不單身身也無所謂。可你沒有那個能力，窘迫到連婚事都要我來操心，你好好想想！”

杜默眼里噙著水光，咬著嘴吐不出一個字。

“媽，你別這樣。”杜臨見形勢不對，趕緊打圓場：“小妹還小慢慢來，別急。”

“二十六歲還小。”

“二十五，別說虛歲。”杜默說著扯了餐巾紙呼著鼻涕。

不懂成人世界的小侄子學著姑姑有模有樣地抓著餐巾紙往鼻子上蓋，還使勁兒呼啦。

“小寶，你在做什么？”秦淼被逗笑。

“擦……鼻涕。”小孩奶聲奶氣地說，眼睛睜得圓圓的。

大家注意力轉到小孩身上，哥嫂二人自然地轉移開話題，講著小寶平日里發生的趣事兒。秦淼笑著應和，提醒眾人快吃飯。

熬到睡覺，杜默無半分睡意，翻來覆去未果，索性重拾手機。劃開屏幕，微信，信息又是新一輪大同小異的新年祝福，唯有容瑞和陽玥發稍有不同。

神經:你聽（后面是一串語音）

陽玥:祝快樂。

她點開語音，是容瑞在唱歌，還問她好不好聽?其實還不錯，雖比董北的聲音差很多，不過比一般人還是要好。她給容瑞回個了無語的表情包，給陽玥發去同樂兩個字，兩人都沒回她。

家庭群、朋友群熱鬧非凡，小紅包滿屏飛。她搶了幾個幾毛和幾元就興致缺缺，索性認輸發了兩三個紅包，便關掉手機起身穿上衣服飛出了房間。

人趴在空中俯視下方，地面燈火簇簇，分散著夜色。三十晚的燈亮通宵，這光是要和黎明碰頭的。她愜意地翻身側躺，心里默數著數：十、八、五、三、一。

嘣！嘣！嘣……煙花齊發，夜空里開出一朵朵絢麗的花朵。鞭炮同慶，各處噼噼啪啪連成一片。

女生處在熱鬧里，怎的就生出了一丟丟的孤獨。人啊！長大了。她正要進入狀態，突然在煙花深處窺見一抹白影。

“你們來人間辦事?”杜默飛到青無面前問，順道向一旁的蝸牛招了招手，對方并未搭理。

“嗯。”對方淡淡回答。

“今天是除夕，地下也會過年？”。其實她想問辦事是指抓鳳凰嗎？覺得與對方不太熟悉，加之她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她下意識就問了這個。就好似吃飯了沒？

“剛去的魂會過。”

“那也是……你們要回地下了？”

“嗯。”

“哦……”自上次見面，她工作之余跑去地下幾次，茉莉不自動出來，千呼萬喚也無動于衷。更沒“偶遇”芒蒼等魂，她就只好在近處瞎溜達。

“我想問問，引路茉莉怎么不出來了？”女生睜大眼睛。

“去地下有事？”

“那倒沒有，年前店里忙沒接任務。就是想去地下看看。”好吧，她承認就是想去地下玩，有魂一起最好，反之引路茉莉也是可以。

青無伸出手，白色茉莉從杜默眼里飄出隱入她掌心。

“我們要去兩拘城，你可以一起。”

蝸牛動了動觸角，什么話也沒說。

“那花？”

“我先修復。”

“好的。”杜默樂呵著說。

一人兩魂行至榕樹頭遇見了陽玥，說是出來透透氣。既然如此趕巧，也便一起加入“小分隊”。

地下黑白世界一片耀眼紅色，各式黑白小屋前貼著紅對聯，掛著燈籠，張貼倒福，魂還是黑白兩色。

“是鏡花水月？”杜默記得新魂只能變出與自身同色物體。蘇林大婚那日，“八爪魚”游出后就沒再看見芒蒼。

“嗯，歸芒蒼掌管。”

“哦。”這就說得通了。

茉莉載著他們在一片色彩區域慢慢落下，這里皆是古風建筑。糖人，折扇，紙傘，兵器，布行，客棧，……店鋪百家，吆喝數種。所有魂著各色古式衣裳，大街小巷魂流涌動，熱鬧非凡。

“哇塞。”杜默正想沖進魂群里，卻被蝸牛喊住。

“等等，進這里要按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

蝸牛動動觸角，杜默發現自己的衣服變成古服。淺青色短袍配白色小衫，一襲青裙束腰間，馬尾上的長發帶都是青色。無論樣式還是顏色，意外的都深得她心，她驚喜喜地哇哦一聲。

陽玥則是一身白色衣裳，沒有外袍，束腰，窄袖，整個人格外精神，就是短發稍稍美中不足。

且兩人衣服的雙肩上都有一個小小的蝸牛圖案。

“青無，這是我的地方，你……”

青無沒等蝸牛說完，已是一襲青衫，對襟廣袖。烏黑長發隨意披著，額前僅墜有一顆青色珠子裝飾。

女生揉揉鼻子，撞色不可怕，誰丑誰心塞……

不過她一進城，什么都拋了。這也好玩，那也有趣。只要在攤販前說東西好看，對方全部都給。折扇，暗器得了不少，還有一把刀和布袋。

其實大多數魂的語言她幾乎聽不懂，都是青無在旁翻譯。什么方言，古言，統統猶如“天書”。

“魂使，你這兒應該統一語言，不然交流也太困難。”等她成了魂也要來。

“無知小兒，你少管。”

“……”

“小蝸，你該管管。”

青無話一出，杜默差點憋不住，原來是叫小蝸的，居然不承認。

“恕不奉陪！”蝸牛轉身飄遠。

這傲嬌的家伙！沒事兒，有青無在。且她也想想試試突破語言的“靈魂”交流。她離著青無不遠，跑到攤販上連比帶劃，收獲了幾個滑稽的泥塑小人。末了，她還束起大拇指夸獎店家“手藝”精巧，惹得對方也豎起拇指。古往今來，地上地下，夸人的不二手勢總是通用，所以這一人一魂笑得樂呵。

她將小東西放進布袋，雙手合拳向攤主表示感謝：“謝謝，謝謝。”店家擺著手，嘰里呱啦不知說了些什么，總之氛圍甚好。

草率的交流結束，杜默背起袋子，提著刀，走出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已然當自己是個江湖俠客。陽玥要幫她提，也豪氣謝絕：“小菜一碟，我自己來。”

“那行。”

于此時，魂群突然朝同個方向跑去，一路歡騰。

“前面在做什么？我們去看看。”

一人一魂不為所動。

“走吧。”杜默勒緊包袋快走了幾步，一回頭那兩位仍舊不徐不緩，她心一橫，眼里飄出些小青人，拽起他倆的手往前拉。

“去看看嘛。”

青無點頭，將小青人放在手心。

“行。”陽玥也同意。

他們靠近魂群，魂默默讓出一些空隙，杜默順勢走到前方。高臺之上，坐著一個灰色衣袍的青年，面前有一桌，一尺，一扇，一屏障在側。她腦海里一下就蹦出：京中有善口技者，會賓客大宴，于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眾賓團坐。少頃，但聞屏障中撫尺一下，滿坐寂然，無敢嘩者……后面記不住了，反正很厲害。

她忍不住問：“表演口技？”

“嗯。”

青年拿尺輕擊，眾魂安靜。他掃視下方一圈后道：“你想聽點兒什么？”

杜默看向青無，感慨著終于有魂說她聽得懂的話。

“是問你。”

“問我？”

“就是你。”青年放下尺子。

人左右張望了下，脫口而出：“能說說地魂鬼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