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瀾的辦公室里永遠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她用來掩蓋消毒水氣味的把戲。二十七歲的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目光落在墻上掛著的心理學博士學位證書上。證書嶄新發亮，仿佛在嘲笑她——一個連自己都治愈不了的心理醫生，如何治愈他人？

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瞥了一眼，是藥店的提醒：抗抑郁藥物已備好。沈清瀾面無表情地將手機翻面扣下，順手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領口。她的外表永遠無可挑剔——一絲不茍的盤發，精致的淡妝，專業而溫和的微笑。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看起來冷靜自持的心理醫生，每晚都需要藥物才能入睡。

“沈醫生，您的新病人到了。“助理輕輕敲門。

沈清瀾深吸一口氣，翻開桌上的病歷：林小滿，18歲，因縱火和自殘行為被學校強制要求接受心理治療。照片上的女孩染著一頭扎眼的藍發，嘴角掛著不屑的笑容，眼神卻空洞得令人心驚。

“讓她進來吧。“

門被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仿佛在預示著這次會面不會順利。林小滿慢悠悠地晃進來，校服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露出布滿劃痕的手臂。她毫不客氣地打量了一圈辦公室，最后將目光落在沈清瀾身上。

“又一個想拯救迷途羔羊的圣母？“林小滿的聲音里滿是譏諷，“省省吧，醫生。我見過比你資歷老得多的，最后都拿我沒辦法。“

沈清瀾沒有立即回應，而是示意她坐下。林小滿翻了個白眼，但還是重重地摔進了沙發里，沙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我不打算拯救任何人，“沈清瀾平靜地說，“我只是個傾聽者。你可以把我當成樹洞，說什么都行，或者什么都不說。“

林小滿挑了挑眉，顯然沒料到這種回應。她歪著頭打量沈清瀾，目光銳利得像要把人刺穿。“你跟他們不一樣。“

“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林小滿。“沈清瀾輕輕推過一杯溫水，“包括你。“

第一次咨詢在沉默與試探中結束。林小滿離開時，沈清瀾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新鮮的傷口，還在滲血。她裝作不經意地遞過一包紙巾：“下次來之前，可以提前十分鐘到，我辦公室的落地窗能看到很好的夕陽。“

林小滿愣了一下，接過紙巾時兩人的手指短暫相觸，沈清瀾感受到那指尖冰涼得不像活人。

第二次咨詢，林小滿遲到了半小時，但終究還是來了。這次她主動開口：“你知道我為什么放火嗎？“

沈清瀾搖搖頭，等待她繼續。

“因為火焰很溫暖，“林小滿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而我家里總是很冷。“

隨著時間推移，林小滿逐漸卸下防備。她講述了一個關于長期被母親忽視和虐待的故事——酗酒的母親，頻繁更換的“叔叔“們，以及無數次被鎖在黑暗衣柜里的童年。沈清瀾聽著，感到一種熟悉的寒意爬上脊背。

“她總是說我是累贅，說我毀了她的人生。“林小滿擺弄著沈清瀾桌上的沙盤玩具，“有時候我希望自己真的消失就好了。“

沈清瀾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被手表遮住的舊疤痕。“我理解那種感覺。“她輕聲說。

林小滿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是某種奇異的共鳴。那天離開時，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摔門而去，而是輕輕帶上了門。

第三次咨詢，林小滿提前了十五分鐘。沈清瀾發現她站在落地窗前，夕陽將她的藍發染成紫色。

“你手腕上的疤，“林小滿突然開口，沒有轉身，“和我的一樣嗎？“

沈清瀾沒有否認。那一刻，醫患關系的界限開始模糊。

治療進行到第六周時，林小滿帶來了一個素描本。“我睡不著的時候畫的，“她將本子扔給沈清瀾，“別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我，我知道畫得爛死了。“

沈清瀾翻開本子，呼吸一滯。紙上全是扭曲的人形和黑暗的場景，但每一幅的角落都有一束微弱的光線。最令人震驚的是，其中一幅畫的明顯是沈清瀾的辦公室，而窗外的光線形成了一個近乎救贖的姿態。

“這很美。“沈清瀾真誠地說。

林小滿嗤笑一聲，但耳尖卻紅了。

當晚，沈清瀾在整理病例時無意中看到林小滿檔案中的母親姓名：林美玲。她的手指突然僵住，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九歲的她躲在樓梯間，聽見父親對那個女人說：“都是因為你，我妻子才會自殺...“

沈清瀾的胃部一陣絞痛。她顫抖著打開鎖著的抽屜，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林美玲摟著她的父親，笑容燦爛。而照片背面是她母親最后的筆跡：“你們贏了。“

命運竟如此諷刺。她一直在治療的女孩，是那個毀了她家庭的女人的女兒。沈清瀾感到一陣眩暈，多年來構筑的專業面具在這一刻出現裂痕。

第二天，林小滿準時出現，卻敏銳地察覺到異常。“你今天不對勁，“她直截了當地說，“是因為我嗎？“

沈清瀾試圖維持專業態度，但聲音微微發顫：“不，是我自己的問題。“

“騙子。“林小滿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昨天看了我的檔案后就這樣了。怎么，終于發現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怪物了？“

“不是那樣的！“沈清瀾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坦白部分真相：“我...認識你的母親。“

林小滿的表情瞬間凝固。“什么？“

“很多年前的事了。“沈清瀾選擇性地解釋，“我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巧。“

林小滿后退幾步，眼中閃過受傷和背叛。“所以這些天來，你是在可憐我？還是在通過我報復她？“她的聲音開始發抖，“我就知道...沒有人會真心對我好。“

“小滿，不是這樣的！“沈清瀾起身想拉住她，但林小滿已經奪門而出。

接下來的兩周，林小滿沒有出現。沈清瀾嘗試聯系她，卻得知她因再次縱火被送進了少管所。自責和痛苦幾乎將沈清瀾淹沒，她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用專業態度對待這個案子——因為林小滿對她而言，早已不僅僅是一個病人。

在少管所的會面室里，林小滿看起來憔悴了許多，藍發也褪成了難看的灰綠色。兩人隔著鐵桌沉默相對。

“為什么來？“林小滿終于開口，聲音沙啞。

“因為我在乎你。“沈清瀾直視她的眼睛，“不是因為你的母親，不是因為職業責任，僅僅因為你值得被在乎。“

林小滿的眼中涌出淚水，但她倔強地別過臉。“沒人會在乎我。“

“我在乎。“沈清瀾輕輕握住她傷痕累累的手，“而且我理解你的痛苦，比你想象的更理解。“

她慢慢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那些多年來精心隱藏的疤痕。“我們比想象中更相似，小滿。“

林小滿震驚地看著那些傷痕，淚水終于決堤。“你...你也...“

“是的。“沈清瀾輕聲承認，“但現在我想試著好起來，我希望你也能試試。不是為我，為你自己。“

那一刻，某種無聲的理解在兩人之間流動。林小滿慢慢低下頭，肩膀顫抖著，而沈清瀾第一次感到，也許治愈他人的過程，也是治愈自己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