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敲打著窗戶,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撓。沈清瀾跪在公寓地板的紙箱前,指尖沾滿了灰塵。這個標記著“母親遺物“的箱子在她衣柜頂部沉睡了十年,今天卻突然呼喚著她。
“真是瘋了?!八匝宰哉Z,卻無法停止翻找的動作。自從在少管所與林小滿那次坦誠相見后,某種長期蟄伏的渴望在她心中蘇醒——她需要了解更多,關于那個毀了她童年的女人,關于林小滿的母親。
箱底露出一個皮質封面的一角。沈清瀾的心跳加速,當她將那個墨綠色日記本完全抽出來時,一陣陳舊的茉莉香氣撲面而來——母親的味道。
日記本的鎖已經銹蝕,輕輕一掰就開了。第一頁的日期是三十年前,母親娟秀的字跡寫著:“今天遇見了沈巖,他幫我撿起了散落的書本。他的眼睛像夏夜的星空。“
沈清瀾的手指顫抖起來。她從未聽父母提起過他們相識的細節。翻過幾十頁甜蜜的戀愛記錄,她直接跳到二十年前,母親自殺前的那段時間。
“5月14日:沈巖又加班到凌晨。他襯衫上的香水味刺得我眼睛疼。“
“5月20日:確認了,那個女人的名字叫林美玲。他在夢里喊了她的名字?!?
“6月1日:女兒問我為什么哭。我該怎么告訴她,她的父親愛上了別人?“
字跡越來越潦草,有些頁面上還有可疑的淚漬。沈清瀾感到一陣窒息,仿佛九歲那年的無助感又回來了。她快速翻到最后幾頁。
“7月12日:他們今天見面了。我跟著沈巖到了那家咖啡館,看見她撫摸自己微隆的腹部。原來不只是背叛,還有新的生命。“
“7月15日:小瀾問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多想告訴她不是我的錯,但看著她酷似父親的眼睛,我說不出口?!?
最后一頁只有一行字,筆跡幾乎劃破紙張:
“7月18日:讓他們幸福吧?!?
兩天后,母親從十八層公寓樓一躍而下。
沈清瀾合上日記本,發現自己的指甲已經深深陷入掌心。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干嘔了幾聲卻什么也吐不出來。鏡中的女人面色慘白,眼下掛著深重的陰影——多么像母親最后那張照片里的模樣。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少管所的號碼。
“沈醫生,林小滿想見您。她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您?!肮ぷ魅藛T的聲音帶著猶豫,“她這幾天情緒很不穩定,我們覺得只有您能...“
“我馬上過去?!吧蚯鍨懧犚娮约赫f。
雨水模糊了車窗外的世界。沈清瀾緊握方向盤,母親的日記本躺在副駕駛座上,像一個無法忽視的幽靈。她應該把它放回箱子,繼續做那個專業冷靜的心理醫生。但某種更強烈的沖動驅使著她——林小滿有權知道真相,關于她們是如何被同一場悲劇串聯起來的受害者。
少管所的會面室比往常更冷。林小滿被帶進來時,沈清瀾立刻注意到她左腕上纏著新的繃帶。
“又來了?“沈清瀾指了指她的手腕,聲音比自己預想的更尖銳。
林小滿聳聳肩,眼神飄忽:“習慣了。不像某些人,懂得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沈清瀾下意識地拉了下袖口,突然感到一陣荒謬——她們坐在這里,互相指責對方的自殘方式,就像在比較誰的傷口更深。
“你說有重要的事?“她努力讓聲音恢復專業平穩。
林小滿咬著下唇,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推過桌面:“今天探視日,她來了?!?
照片上是一個憔悴的中年女人,但沈清瀾一眼就認出了那雙眼睛——林美玲。她的胃部一陣絞痛。
“她說了什么?“沈清瀾強迫自己問。
“說她要戒酒了,說對不起我?!傲中M冷笑一聲,“演得真像那么回事。你知道她走后我發現了什么嗎?“她掀起衣袖,露出繃帶下方一片觸目驚心的淤青,“她偷偷掐的,就像我小時候一樣。一邊說愛我一邊傷害我,這就是她的把戲?!?
沈清瀾看著那片淤青,突然想起日記里母親寫的一句話:“有些人把愛說得很動聽,卻在暗處留下傷痕?!?
“小滿,“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
當沈清瀾講述那個故事時,會面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她沒有提及日記,只是簡單說明了她母親的自殺與林美玲有關。說到最后,她幾乎不敢看林小滿的眼睛。
“所以...“林小滿的聲音出奇地平靜,“你恨我?因為我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沈清瀾抬起頭,驚訝地發現林小滿眼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解脫的理解。
“不,“她輕聲說,“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巧合。“
林小滿突然笑了,那笑容讓沈清瀾心碎:“知道嗎?這反而解釋了很多事。比如為什么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熟悉,為什么你看著我的眼神有時候那么悲傷。“她頓了頓,“還有為什么我們都喜歡在手臂上畫畫?!?
沈清瀾感到眼淚終于決堤。多少年來她筑起的高墻在這一刻崩塌,她顫抖著伸出手,覆在林小滿傷痕累累的手背上。
“我很抱歉...“她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道歉——為隱瞞真相?為她們共同的悲???還是為這個世界對兩個無辜孩子犯下的錯?
“別?!傲中M翻轉手掌,輕輕握住她的手,“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我們只是...恰好被同一場颶風卷進來的落葉?!?
離開少管所時,雨已經停了。沈清瀾坐在車里,久久不能平靜。她翻開母親的日記本,在最后一頁的空白處寫下:“親愛的媽媽,今天我遇見了那個女人的女兒。她和我一樣帶著你看不見的傷痕。也許這就是你留給我的答案——在破碎中尋找完整的方式?!?
她決定明天開始減少藥量。也許疼痛不會立刻消失,但至少,她不再需要獨自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