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省懷陽市。

在前往農場的Z1次列車上，張維民被頂部突然亮起的熒光燈晃得睜開了眼睛。

難以舒展的擠壓感讓他覺得有些難受。

隨手動了動，一股夾雜著煙味和不明酸臭的味道直鉆鼻腔。

張維民習慣性地想尋找支撐點爬起來，又不小心碰到了座椅下的鐵件。

強忍著鉆心的疼痛感，拿掉墊在屁股下的報紙和頂在自己腦袋上，不知道誰被踩掉的一只鞋，這才艱難地起身來。

眼前的景象讓張維民的目光逐漸呆滯。

這節列車上擠滿了人，躺著的、站著的、蹲著的、蜷縮著的，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塞滿了人，雖然他站起來了，但是幾乎沒有多余下腳的地方。

“快！從這個車窗爬進去。”車外一名中年男子把小孩抱起來塞進張維民旁邊半打開的車窗，然后把行李也塞了進來，接著自己也費勁地爬了進來。

“快快快！把車窗放下來，鎖死！”中年男子爬進來后，靠近車窗邊上坐著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著。

“啊？”張維民全身上下正難受著，還沒明白他們的意思，皺著眉頭看向他們。

“這里的人霸蠻得很，進不來的話，他們等下會用扁擔卡住窗戶。”

果不其然，就在張維民反應過來，把窗戶關緊后，潮水一般的人群便涌了上來，密集的拍擊聲震得他耳朵嗡嗡的。

列車終于開動了，但張維民覺得膀胱漲得不行了。

腦袋一陣刺痛，一段莫名的記憶涌現出來。

八歲那年，張維民染上了風寒，父親抱著他跑遍了海州市的幾大醫院，但因為病的太重，沒有醫院敢接，后來聽說老家有個鄉村醫生治傷寒極為擅長，便連夜趕回老家。

回老家后，那位鄉村醫生確實有一套，很快就把張維民的病給治好了，但是在回海州的路上，車上還裝滿了土石，由于速度太快，剎不住車，翻車了，父親帶上張維民跳車。后來醫生說，父親是被外力撞擊脾臟破裂，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失血過多了，沒救回來......

十七歲的張維民，高中畢業沒多久，就和千千萬萬個城市知識青年一樣，響應國家“上山下鄉”的號召，被安置到了南江省懷陽市平遠縣龍門公社洞口生產大隊，成為了一名知青......

列車終于到站了。

張維民茫然地看向前方，遠遠看去，火車站臺旁，一群人正敲鑼打鼓地迎接他們，但是更遠處卻是荒蕪的一片。

張維民這時才反應過來，還不知道自己的容貌變了沒有。

看著有位女同志拿著鏡子，趕緊借來一看。

只見鏡中出現一張稚嫩的面孔，標配的“的確良”，上邊還別著一條紅色的領巾，但這張面孔張維民卻并不熟悉。

本來早些年“的確良”是上海知青的標配，而發展落后一些的地區下鄉的時候，只能憑票購買一些粗布，但是經過這幾年的發展，南江省的知青也都開始興起“的確良”了。

雜亂的記憶在他腦海里不停地涌動著，好不容易才適應自己就是張維民這個事情。

“謝謝。”張維民把鏡子還了回去，這才發現手有些麻木了。

懷陽市的冬季，天空中霧霾霾的，濕冷刺骨的寒風拍打著人們的臉頰。

經過一路顛簸，眾人終于安頓了下來。

咯吱作響的木門，凌冽的寒風不斷沖刷著四周的籬笆墻。

“兄弟，我叫申衛國，育才中學畢業的，你叫什么名字，什么來路啊？”申衛國到處張望著，隨手碰了下張維民。

“張維民，育才中學，比你大一屆。”

“可以啊，咱倆一個學校，又分在一個地方，這不是緣分是什么。”

“出去轉轉？”

張維民默默聽著。

“走吧！”申衛國催促著張維民，看他那個架勢，不把張維民慫恿出去是不會罷休的。

“行吧，陪你去一趟。”張維民說罷就把東西放下，兩人悄悄地往外走去。

不遠處就是大隊長陳勇貴的家。

此時陳勇貴一大家子正坐在屋內吃著東西。

張維民和申衛國一眼就看了個全貌，他家里一共五口人，兩個女娃，一個男娃，看樣子男娃是最小的了，這個男娃就相當于是剎車片了，不然就算家里條件再差，都要再造幾個。

兩人摸近屋子，剛好聽見陳勇貴談到他們這幫人，“這些小年輕，看樣子不受點苦，怕是認不清形勢……”

陳勇貴吃著餃子，豬肉餡的，還冒著熱氣，看到這里，張維民和申衛國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張維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

而申衛國不知什么時候竟直接摸到菜園里去了，眨眼間，手上就多出了幾個蘿卜和幾把大蔥，看這架勢，不把手上拿滿，都不可能走的了。

張維民剛想勸說申衛國，一轉頭，陳勇貴手拿鐮刀，歪著個頭，站在兩人面前了。

“喂，幫我拿一下，我再搞點那個黃瓜，到時候好下酒。”申衛國還在那催促著張維民。

陳勇貴伸手一接，笑瞇瞇地對著申衛國說道：“是不是少了些，就這點菜夠不夠吃一頓啊，要不要再搞點辣椒做個涼拌菜。”

“看不出你還想得挺周到的。”

申衛國話剛說出口，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

轉眼一看，手上一哆嗦，剛摘的菜頓時灑落一地，顫抖地說道：“隊、隊長晚上好.....。”

“你們兩個后生，來我家摘小菜也不提前說一聲，不然，我也好給你們拿個東西裝著。”陳勇貴笑著說道。

“陳、陳大隊，我們就是路過，看這幾個菜快熟透了，就想著提前幫一把。你看這些菜，都在這里了，我們這、這就走....”

“不要那么著急嗎，來了就是客，先進來喝杯茶咯。”陳勇貴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

“等下大隊干部要過來討論事情，這個幫到底怎么定性，我看可以聽聽大家的意見嘛。”

“陳大隊，我一下子沒想那么多，實在是餓得受不了。”申衛國這時候恨不得鉆到地縫里。

“嘿嘿，你小子想得倒挺美的，你這樣做，他也這樣做，到時候大家都有樣學樣，那我這大隊長還當不當了。”

一時間，申衛國雙手緊搓，那裝滿鬼點子的腦袋，此刻就跟灌滿了漿糊似的。

張維民心底也不由得嘆一口氣，申衛國算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了，便沉聲說道：“這事是我們不對，您說個章程，只要不違反原則就行。”

“行，話說在前面，我可不是故意找你們麻煩，看你們也是條漢子，我給你們指兩條明路。”

“第一條路，咱們公事公辦，讓大隊干部一起討論。”陳勇貴故意停頓一下。

“這第二條路嘛，你們也看到了，我家三個娃，大女兒腦袋不是很好使，估計沒什么出息，我不指望了。”

“但是我家二女兒長得還算標致，剛好到出嫁的歲數了，做我家女婿也不算虧了你，怎么樣？”陳勇貴說完，兩眼死死地盯著申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