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濟仁，你先停一下。”方世豪強忍著怒火，一字一句地說道。

王濟仁此時也聽到了，拿著熱水壺的手也放了下來，但是看了一下張維民依然裝作沒聽見似的，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王濟仁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患者，又看了看外面排隊的人，放下去的手又重新把上了熱水壺。

“我讓你停一下，聽到沒有。”方世豪此時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作兩步走，一下子沖到了王濟仁的面前，雙手一伸，就把熱水壺搶過來了。

“倒倒倒，你就只知道倒水嗎？沒看見外面還排著這么多患者嗎？”

“你來這里是干什么的！是過來學習和鍛煉的，不是讓你這樣去端茶倒水的。”

“你要是真的想去倒水，我看明天你直接去后勤那里報道去吧，后面也不用來中醫科了，中醫科丟不起這人。”

方世豪一路上的隱忍，到了這一刻，直接爆發了。

他恨。

他恨從一開始張維民測試的時候，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質疑了他的診斷能力。

他恨為什么自己選中了的王濟仁，卻一直當著張維民的小跟班，要不是有人給他打小報告，他都還被蒙在鼓里。

他恨那個遠在龍門公社的年輕醫生張少杰，為什么當初沒有直接把張維民給搞臭，還讓他反敗為勝了，真是沒用。

他恨醫院的那幾個人，為什么偏偏就把張維民給捧在手心上，硬是要保張維民。

他恨急診科的王向陽，好死不死的，怎么就挑中了張維民，那么多人供他挑選，又不是非張維民不可，是存心跟自己作對嗎。

這么多的恨意涌在一起，在今天這個時刻，他的情緒已經不受控制了，如果再不宣泄出去，他覺得他自己都會發生腦溢血。

“沒事，王濟仁，先停一下吧，倒水也不急在這一時，帶著外面這幾個骨折的患者先回中醫科吧。”張維民現在很冷靜，尤其是聽到了方世豪一連串對王濟仁的質問后，他變得異常的冷靜，冷靜得甚至有些可怕。

現場這么多人，關鍵還有這么多患者，甚至于，在聽到方世豪這咆哮似的吼聲后，遠處更多的人都在慢慢往這邊聚集。

看熱鬧不嫌事大，輿論的中心，也是人群集結的中心。

張維民很清楚，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不論是反駁方世豪也好，把方世豪懟得說不出話來也好，甚至讓方世豪顏面盡失，這都是在打中心醫院的臉。

到頭來，自己也是一屁股屎，怎么也是抹不掉的，甚至后面還會被冠上一個欺壓前輩的名頭，給所有人留下一個不尊重老同志的印象，給醫院領導留下一個，不懂得團結的愣頭青。

哪怕是方世豪有多么的不堪，也不應該在這種大事故搶救的情況之下，給醫院留下一個抹不掉的污點。

除非是方世豪做了什么天恨人怨的事情，不然，張維民都會先放方世豪一馬。

雖然在這個年代，沒有人手一部手機，可以肆意地拍攝，也沒有聞風而至的媒體，可以讓現場的景象出現在觀眾的視野中。

但是人言可畏，張維民經歷過很多。

殘酷的現實也給前世的張維民上過不少這種苦澀卻又不得不吞咽下去的課。

生活總是無情的，尤其是在你腹背受敵的時候。

“還有你，張維民，你是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嗎？”

“你有行醫的資格嗎？你還只是一個正在培訓的學員，連一個赤腳醫生都不是的學員。”

“你看看你在做的事情，同志們，你們要小心啊，他是無證行醫，要是出了問題，我們醫院可不擔這個責啊，到時候你們自己去找他去吧。”

方世豪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見誰懟誰。

這段時間，他已經想了很多，想的都是怎么對付張維民，怎么讓張維民灰溜溜地回去，而且最好是被趕回去。

所以，在他看到張維民治療患者的那一刻，瞬間就計上心頭。

所以，進帳篷之前，方世豪的內心是真的憤怒。

但是進了帳篷后，這個憤怒的狀態和對患者義正言辭的威脅，都是裝出來的。

“方主任，張維民他是......”羅雄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也為張維民的處境擔憂。

“羅雄，你別說話，你從一開始進醫院的時候，還是我手把手帶的你，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尊師重道？”

方世豪的一句話，把羅雄講了一半的話給重新塞進去了。

羅雄從學校畢業出來后，因為是學的西醫，所以一開始是準備進中心醫院的外科，但是奈何當初的外科風頭正盛，報名的人絡繹不絕，羅雄又是一個不善言辭的小伙子，于是就沒被外科選上。

而當時中醫科剛剛成立，方世豪手底下沒有人。

再加上20世紀那一場《廢止中醫案》的風波影響，中西醫之爭愈演愈烈，中醫的所謂氣滯血瘀，心腎不交這些繁雜又難以理解的名詞，也備受爭議。

而當年川中流行的霍亂大疫，也看清了很多中醫人的真實品德，不少大醫相繼辭世，中醫的碩果，也是留存甚少。

自此之后，中西并舉，但是能夠同時將中醫和西醫都融會貫通的能有幾人？

哪怕不說融會貫通。

同時學習中醫和西醫課程的中醫人，又有多少能夠將自己的體系梳理清楚，從而傳承和延續先輩的精神呢？

所以當時中心醫院的中醫科，報名人數寥寥無幾，就算是報了名的，也是一些基礎不牢，臨時抱佛腳之人。

而方世豪在那時，其實還是雄心壯志，想著把中醫科給壯大起來，但是現實擺在那里。

有中醫基礎的，基本上都被中醫院給招走了，而中心醫院只是一個備選而已。

便從外科落選的人員里面，隨便挑了幾個人，而方世豪正是看中羅雄的不善言辭，覺得是個干活的好牛馬，所以中醫科也算是這樣開張了。

“方主任，那我先帶著他們回去。”王濟仁看情況不對，便說道。

“我讓你說話了嗎？”方世豪正氣不打一處來。

“我讓你說話了嗎？誰給你的權利，在這耀武揚威。”

“還有，誰說張維民同志沒有行醫資格的？”

此時劉光華帶著王向陽朝著這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