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人老了，不中用了，比不過年輕人了，我們是該給這些年輕人當當墊腳石了?！?

被王向陽說到痛處，方世豪自知理虧，干脆不講這些診治方面的事情了。

反正說不過王向陽，直接轉變了方向，打起了感情牌。

方世豪自己覺得，在中心醫院辛辛苦苦干了這么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自己把中醫科從無到有建立起來，不說別的，就單單開科元老這個稱呼，中醫科的“領頭雁、帶頭羊”總當得起吧？

怎么說自己也是一個老師傅了，這羅雄還是自己帶出來的，還幫你急診科調教好了，訓斥兩句怎么了？

以前在學堂的時候，要是不聽老師的話，打罵都是輕的。

俗話說得好，“三句訓斥不如打一棍子”。

不打不罵等于放任自流，不打不罵怎么成才？

孫猴子不也是挨了菩提老祖的三戒尺才得到真傳的嗎？

方世豪認為王向陽完全是在多管閑事，自己是在給這些年輕的醫生立規矩，又不是擺資格，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再說了，就算是擺資格，難道自己沒有資格去擺嗎？

要知道，有些地方，還到處找自己這種老資格呢，老資格對醫院來說，就是財富啊，你不好好保管就算了。

“聽你這口氣，你還覺得你是中心醫院的楷模和榜樣是吧？”

“我當不起楷模這個稱呼，不過王向陽，你也別來給我上眼藥，是非公道，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還有，就憑你王向陽，現在的急診科主任，你也配來指責我？”

“當年我在科室主持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呢？”

王向陽確實比方世豪晚來兩年，但是隨著兩人年齡的增大，兩年的時間在這幾十年的歷程當中，也顯得沒那么重要了。

當年的方世豪，確實稱得上是為人師表，甚至為醫院眾人所稱道。

當年的方世豪，有著一股子干勁，建科室、立招牌、博名聲。

他從來不居功自傲，雖然身為科室主任，但是從來不把自己當做是領導，對待事情也是親力親為，對待年輕醫生更是百般愛護，當年甚至是護犢子護出了名的。

但是幾十個春秋過去了，方世豪還能不改本色，還能吃老本嗎？

劉光華站立在那里，如同軍人般挺拔的身姿，雷厲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復雜，他耐心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似乎是一個靜待決勝的裁判，但又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方主任，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很清楚。”

“擔子揀重的挑，吃苦搶在別人的前頭，享受卻跟在別人的后頭?！?

“每次醫院的重大搶救，哪怕不是你的強項，但是聽到通知后，你都是最早來的那一個，也是最晚走的那一個?！?

“如果碰到對口的患者，你又是行動最快的那一個?！?

“對于患者，在所有醫生里面，你也是最牽掛的那一個?！?

劉光華用著平淡如水的語氣，訴說著方世豪過去那不平凡的光榮歷程。

方世豪也沒想到，劉光華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本來他都已經想好怎么去回應劉光華和王向陽的質問了。

但是此時，好像用不到了。

突然間，劉光華話鋒一轉。

“但是。”

“方主任?！?

“這么多年了過去了，你這幾年的所作所為，讓我很失望。”

“你的初心去哪里了？”

“你當年入D時的赤膽忠心去哪里了？”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在D旗下的莊嚴宣誓？”

“在急難險重任務面前的亮劍精神，去哪里了？”

“面對歪風邪氣那敢于斗爭的精神，又去哪里了？”

“你的理想信念難道已經被其他的什么精神給取代了嗎？”

劉光華一連串的質問，發自肺腑，完全是以一個朋友，以一個同志的身份去質問的。

當年的方世豪，讓劉光華是多么的贊賞和肯定。

“光華同志，別說了，我求你別說了?！?

此時的方世豪已經淚流滿面了，劉光華那樸實無華的一番話，卻如同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里。

“這三十年，我背負著自己的夢想和對中醫振興的期盼，一路蹚著泥濘，給我的弟子們，講陰陽虛實，訴四診八綱?！?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幫他們理解好先哲之遺言，借助現代醫學的成果，為我平遠縣的群眾多謀些福祉?！?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一腔熱血，懷著求賢若渴之心，只愿傾盡畢生的力量，一心想為我中華醫學多留下幾個種子，卻不料被澆了一盆冷水?！?

“我做出了一點成績，就沒有把醫院里的規矩當回事，越過了不少紅線，而這也是我陷入迷途的開始?！?

“我也知道，手一旦離開了身體，就不再是手了?！?

“我放縱了自己，也放過了自己，我在前進的路上，迷失了方向，掉隊了?！?

方世豪沉浸在了回憶之中，當年滿懷著對未來的希望，雖然一路走來，充滿著坎坷與艱辛，但是老天爺似乎在眷顧著他，這周圍的一切似乎也朝著順利的方向前進著。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天意弄人，禍不單行。

方世豪不想再回憶了。

那些年，那些事，恍若大夢一場，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張維民、羅雄和王濟仁，都默契地沒有出聲打擾，就這樣默默地聽著劉院長的闡述。

細細品味著方世豪的回憶。

雖然歲月磨平了方世豪的棱角，也帶走了他的銳氣，甚至變得有些老氣橫秋和倨傲自負了，但是就憑資歷深、資格老，就可以對其它科室的醫生隨便呵斥，甚至是頤指氣使嗎？

劉光華和王向陽聽著方世豪回憶起那一段塵封多年的記憶，也都沉默了。

但是沉默歸沉默，那些年留下的痕跡卻永遠無法抹除。

“方主任，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人不能永遠沉浸在回憶里。”

“至少，你，你方世豪還在?！?

“你依然是中醫科的主任，是中心醫院中醫科的引領者?！?

“這一點，毋庸置疑。”

王向陽來的時候，也是壓著怒氣的，心里也盤算著，要讓方世豪睜大眼睛看看，他做了些什么破事。

但是令王向陽沒想到的是，劉光華的一番話，徹底喚醒了方世豪埋藏在心底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