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建元三年，王建摘星樓，寓手可摘星辰。陳鴻鵠志。

同年十一月，妃育長子宸，帝王星動。

——《靖王書·巡王本紀》

這里是一間陰暗潮濕的地牢，雖然常年不見陽光，倒也沒有老鼠蟑螂這些令人作嘔的小動物，還算是干凈整潔，只是這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經久不散。

有些許的陽光自牢房里一扇一丈高的鐵窗中透進來，借著光能看到這牢籠的全景，在墻邊倚靠著一名紅衣女子，那女子烏發披散，低垂著頭看不清面容，倒是能憑著玲瓏的身段依稀猜出曾經是位高貴絕色的女子。

可惜的是那鮮艷的紅衣在此景下暗淡了許多，明珠蒙塵總是會讓人多幾分憐惜。

午時三刻。

牢房的門“咔噠”一聲打開了。

進來了一位帶著白色幕離的青衣女子，后面跟著個黑衣暗衛，暗衛手里端著個托盤，托盤上有把匕首和一只玉碗，那玉碗晶瑩剔透帶著紅色的暗紋，十分精致。

那紅衣女子眼睫輕顫了一下，身體一瞬間有些僵硬，稍微動了動許久不曾移動的雙腿，露出了腳腕上笨重的玄鐵腳鐐，以及腳腕上長期被腳鐐磨出的血痕。

她抬起頭，露出了那張明艷動人的臉龐，不知是因為常年不見陽光還是失血過多，那張臉透著病態的蒼白。

冠蓋滿京華的承安郡主，曾經寵冠梁都，頂級貴女圈子里的第一人啊，最后卻落到這個下場，真是令人唏噓。

“王三小姐，沒想到是你來送我最后一程啊。”

承安看向為首的青衣女子，透過幕離還是能依稀辨認的出是王玉蔓，百里巡的妻子。

原諒她的自欺欺人，她不想稱呼他的妻子為靖王妃。

她的聲音因為許久不曾說話，帶著些嘶啞，“百里巡呢？不敢來見我嗎？好歹喝了......”我這么多血當解藥，后面的話她有些說不出了。

如果不是他們大梁蕭氏，這毒他也不用受著，到底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她輕輕笑了出聲，帶著些微微的苦澀，眼角有些濕潤，和從前張揚跋扈肆意瀟灑的梁京郡主到底是有些不同了。

王玉蔓看著眼前的女子，長長的嘆了口氣，曾經她多么羨慕這個女子啊，無論做什么都可以隨性而至，闖了什么禍事身后都有個鎮國嫡長公主的母親撐著腰，好像無論什么風雨什么險惡陰私都靠近不了她，讓她活成了別人眼中最好的樣子。

可惜，靖王府與東梁皇室徹底撕破了臉，北齊聯合西秦南唐趁火打劫，一齊攻向東梁，靖王府作壁上觀，梁京破，鎮國公主自縊殉國。而她求死不成，只能被作為解藥困于縲紲。

生是因為一株紫英草，死也是因為一株紫英草。

到底是可憐又可悲。

“最后一次......取血吧。”王玉蔓的眼神里帶著幾分憐憫，聲音如出谷黃鸝般清脆動人，發出的命令卻像是地獄催命的判官，冷漠無情。

和百里巡很像，承安可悲的在心里想到。

暗衛上前解開女子手腕上沁出血漬的紗布，露出了腕上縱橫交錯的刀口，鮮血淋漓。縱然見過許多慘不忍睹的傷口，他乍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還是心里顫了一下。

手起刀落，他盡量出手快了幾分，好給那女子減少些痛苦，可舊傷又添新傷痛又能減幾分呢？

承安看著她手腕上的血一滴一滴緩慢的流進玉碗了，動也未動一下，似乎是感覺不到疼痛，又似乎是已經習慣了這樣非人的折磨。

昔日明艷奪人的姝色此時暗淡了許多，就像是一朵即將枯萎的嬌花，透著敗落的死氣。

王玉蔓聽著那人一聲比一聲綿長，一聲比一聲弱小的呼吸聲，手掌一緊，“藥夠了，趕緊止血吧！”她到底不是個心狠的人，如果有希望的話，她還是希望承安好好活著。

暗牢外有人著急著傳話來，“王爺毒發作了！”

王玉蔓隨即帶著人疾步往外走去，出了暗牢還是不忘叮囑邊上的暗衛，“將她帶出來好生安置了，喚江神醫去看看，告訴神醫盡全力吊住命。”

隨即帶著那碗藥向王府后院趕去了。

地牢里四下無人，很安靜，承安還是倚靠在墻上，她覺得整個世界都靜下來了，她有些看不清楚了，記憶也開始模糊起來。

她隱約望見一個紅衣少年，騎著馬在遠處沖她招手，嘴上還抱怨著，“承安，你再這么慢下次不等你了！”話是這么說，但還是耐著性子在那兒等著。

她張了張嘴，卻再也沒有半分力氣說話了，眼睛也開始慢慢合上了。

巡哥哥......

不過片刻那女子便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