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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何為棄子

圍獵大會都是第二日進行,今日皇子公主重臣女眷都路上奔波匆忙,這第一日便都是來做修整的。

雖然皇帝說不必拘禮,讓臣子們回去修整,但是位極人臣的各位重臣哪位不是人精,誰敢先于圣上去修整,自然是先目送皇帝先離開,再目送皇子們,然后就是官職大的先走,官職小的后走,若是你先行一步,指不定日后朝堂上就被參上一本不敬之罪。

皇帝右手摸了摸腰上的龍佩,左手撥著纏在腕上的佛珠。往行宮里最大的一處走,瞥見人群中立著的承安,眉眼一緩,周身倒是縈繞著些慈祥柔和的光。

“安丫頭,到舅舅這邊來!”

不像是帝王,反倒是像尋常富貴人家的甥舅般自然,與剛剛威嚴的帝王切換的竟是絲毫無違和之感。好像是對待承安郡主,就該是這般溫和隨意的。

承安清脆的笑了聲,快步上前,就像是孩童時候一般,拽住了皇帝的衣袖一角,“舅舅喚承安可有什么大事呀?”

慎帝牽著承安往里走,朗聲笑罵道,“小沒良心的,敢情舅舅還得有什么事情才能喚的動你不成!”

“可不得是!”

“嚯,既然如此,那舅舅就不告訴你,給你準備了什么彩頭了!”

兩人的聲音逐漸遠去,身后的皇子皇妃大臣都悄無聲息,皇帝那爽朗開懷的笑聲仿佛還未遠去。慎帝殺伐果斷,生性多疑,唯有對唯一的親外甥女承安郡主是真心疼愛,在郡主面前從來用過“朕”字相稱,郡主每年生辰,皇帝都是親自為她操辦,親自給她選禮物,只期望著將最好的東西捧給她,這樣的帝王溫情,只承安一人罷了。

日后無論誰家子弟,娶了承安郡主為妻,仕途都是光明坦蕩的。

當然......對于皇子也是一樣。

王皇后掩飾掉眼里的一抹算計,打破了平靜,遣散了各位妃嬪皇子公主,儀態萬方的領著兩個兒子往鳳儀宮方向而去。

謝貴妃不免嗤笑一聲,皇后還真是裝模做樣,心里想著算計承安那個丫頭,面上還要做出與世無爭的賢后樣子,真是可笑極了。

也不知道是誰,硬是把自己的小兒子塞到人家的跟前,專門去哄著承安那丫頭開心,美其名曰“玩伴”,謝貴妃看著前面蕭承泓那一身環佩玉石,那老六真真是一副好相貌,裝扮的天生貴胄,說到底不過是承安的玩物!

謝貴妃拂了拂手上的丹蔻,“阿澈,樂兒,跟著娘親去儲秀宮。”說完便領著一雙兒女,婷婷裊裊的離開了。

她是舍不得自己的兒女去討好承安那丫頭。

她當然是不會試圖摘月,她偏偏要那月亮自己奔來。

蕭承泓與兄長一道進入鳳儀宮,偌大的宮殿有四根鳳鸞大柱子支撐,四周垂下金色的鳳紋紗幔,王皇后高高坐在上首,蕭承淵隨后落座至皇后身邊,并沒有他的座位。

“老六。”

只一個字,蕭承泓便知道他的母親終于沒有了耐心,便是連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喚了,是啊,她怎么可能還有耐心呢,籌謀了這么久了,養廢了一個兒子,用他來接近承安,降低了皇帝的戒心。

承安郡主,可是他那位父皇的心頭肉啊,父皇可是打算將她嫁給未來的皇帝的,若是某個皇子接近她,與她交好,可不是心里在謀算著他屁股底下的那個位子么,憑那人多疑的性子,那個皇子早就被厭棄了。

但是,如果是他這個廢物,那就不一樣了,呵,廢物哪里配得上那個位子的呢!

“母后。”他恭敬的彎腰行禮。

“呯”滾燙的熱茶狠狠得砸在了他面前,聲音在這空蕩蕩的大殿里格外的響,飛濺起的碎片幾乎是擦著他的眼角飛過,在那張絕色的臉上劃過深深的血痕,險些就直接扎進了眼睛。蕭承泓沒有避讓,還是安靜的彎著腰。

“你記得本宮說過什么吧?還是你以為哄著承安,你就能飛黃騰達了,就能擺脫你的皇兄和母后了!我告訴你不可能!”王皇后冷眼看著面前弓著腰的兒子,他就是看不慣他這一副無所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樣子。

她的淵兒和那個女人的老三在朝堂上互相制衡,才是皇帝最放心的樣子,若是一家獨大,只怕是落到個被猜忌至死的下場。只是,承安不一樣,只要承安喜歡上淵兒,與他們交好,那皇帝必然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只要不是你皇兄登上那個位子,你都不會有好下場!你以為謝貴妃那個賤人會放過我們母子三人么?你做夢!”

王皇后聲音有些尖利,殿外的侍從都膽戰心驚,但都仿佛什么都不曾聽到,在宮里聾子和啞巴才會活的更加長久。

“母后,息怒!您再怎么生氣也不該傷了六弟的臉。”蕭承淵聲音淡淡想起,不含絲毫的感情,仿佛面前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王皇后這才回過神來,看見蕭承泓眼角的傷痕,面上一緊,立刻侍女拿來上好的傷藥。他這張臉酷似皇帝年少時,但更肖似鎮國公主,一雙含情的丹鳳眼,給整張臉更添了幾分艷色。

所以,這才入了皇帝和承安的眼。

蕭承泓自嘲的笑了笑,低眉順目接過侍女手中的傷藥,腰彎的更加低了,從而遮住了他滿臉的諷刺。

“多謝母后賜藥。”

“六弟,你該是知道自己的位置。”那冷的不含一絲感情的聲音又想起,

“弟弟記得。”蕭承泓低頭恭敬答道,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像是虛幻縹緲的空中樓閣,他所擁有的一切從來都是靠著他們的施舍,一旦失去了承安的看重,那他就會失去一切!

他想,他的臉色應該是極為難看的。

“下去吧!”王皇后手一揮,對這個兒子的不耐煩連掩飾一下都不愿意,“記好你的任務!”

蕭承泓彎腰拱手退下,走出鳳儀宮,宮殿外還有些灼熱的午時陽光照射到他身上,他都感受不到絲毫溫暖,他的那顆心仿佛浸在千年寒冰之下,冰冷刺骨。

他靜靜地站著,脊背挺得筆直。

片刻之后,他提步正準備離開,身后又傳來那聲冰冷刺骨的聲音,可笑的是,那人還故作溫和,“六弟,停步。咱們兄弟二人一道回去。”

蕭承泓立刻停在原地,躬身行禮。

他這位皇兄想來是有什么話,要單獨吩咐他。他心里不免嘲諷一笑,蕭承淵慣是會裝模做樣。

承安待在慎帝的乾元殿里,坐在臨窗的長榻上,上面放置著一方紅木案幾,案幾上擺著棋盤,盤上黑子白子廝殺慘烈。

承安正在和慎帝下棋,皇帝神色悠然,眉目舒展。

承安這一子無論下在何處,她這一方形勢都比較慘烈了,白子在棋盤上艱難求生,她思索片刻,心里有了思量。但是卻佯裝無趣的擺了擺手,帶著小女兒的嬌態,“誒,又要輸了,舅舅也不知道讓讓染染!”

慎帝低沉一笑,帶著歲月沉淀的成熟魅力。在他面前小女兒作態撒嬌求饒,可這棋盤上的白子可不是這般好相處了,硬是膠著了他這般久,實屬不易了。

承安微微勾唇,放下最后一顆白子,“恭喜舅舅慘勝!”

慎帝心下一惑,慘勝?

他低頭看向棋盤上黑白子的局勢,不由得啞然一笑,最后一顆白子簡直是不按常理出牌,硬是犧牲了半盤的白子,但是卻是這顆白子毀了他大半的黑子。

就算是輸的慘烈,也要狠狠撕咬下對手一塊肉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當真是倔強的厲害。不愧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像他!

“染染輸的也過于慘烈了!”

“如何都是輸了,才不要讓舅舅贏得那么漂亮!”承安有些得意的說著。

慎帝卻不急不慢的說道,“若是在戰場上,這般做法卻是不妥了,及時止損乃是智者!”

承安點點頭,受教了。

慎帝看著承安認真的模樣,摸了摸她的頭,想起前些日子讓她看的《三略》,笑著問道,“前些日子看的三略,可有不懂之處?”

承安思索片刻便道,“三略有言,柔能制剛,弱能制強,柔者德也,剛者賊也。弱者人之所助,強者怨之所攻,后者承安贊同,只是前者柔能克剛,卻有些不懂也不贊同。”

“不懂之處,便是剛者譬如利刃,鋒芒不可抵擋,所到之處不死必傷,而弱者如何克剛?不贊同之處乃是弱者人之所助也,未免流于想像,弱者人皆可欺,依附他人終究不是長遠之計。當強大自身!”

慎帝點點頭,聽承安小小年紀有這樣的想法,不錯不錯,“善!”

“剛之利刃傷的不過是皮肉,尚可忍受,而柔之傷,雖不可見,卻如附骨之疽,時時發作,輕者如影隨形,重者痛徹心扉。”

“那何為柔?”

慎帝見承安仍是一臉懵懂,便點點了她的腦袋,“便是這個。”

承安忽然恍然大悟,“舅舅所言是智謀,智謀交鋒,殺人無形。”

慎帝笑了笑,“孺子可教。”其實還有一種柔,也能殺人無形,痛徹心扉,便是情之一字,只是他希望承安永遠也不要懂這種柔,永遠也不要用到這種傷人無形的柔。

情之一字,有雙刃,若為武器,便是傷人傷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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