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場雪下的極大，一夜之間鋪天蓋地的都是滿目雪白，婆羅節是大梁一年之中最后一個節日，有花開荼蘼之說。

在這個節日里，君主封筆，臣子便開始了一年最長的休沐日。晚上宮里會辦燈會，整個梁京城街道上都會掛上各式各樣的燈籠，萬家燈火。女兒家會在這個節日里放河燈，祈愿家人平安；男子則是對月祈愿，來年蟾宮折桂榜上有名。

承安醒來的時候，雪還在下，屋子里倒是暖洋洋的，透過明紙糊的窗，依稀可以看得到雪還在下。

秋月替承安梳理著長發，“俗語有說，婆羅，一候瑞雪，二候蘭花，三候山礬。今年的雪來的這般早，想來冬天是過得極快的！”

承安任由身后的侍女給她畫眉點唇，額點花鈿，頸上壓著一副紅玉瓔珞，平日里不施粉黛的面容在銅鏡中顯得越發嬌艷動人，容色動人幾乎讓人移不開眼。

“郡主，司衣局命服送來了！”重重簾幕外，隱約可以看見跪著一個身影，承安抬頭道，“進來吧！”

今日她與母親要入宮過節共享天倫，司衣局的人便會將熏染好的正一品公主命服和從一品的郡主命服送來。

兩側的侍女挽起簾幕，送衣服的女官恭敬的把衣服呈送到承安面前，她抬眼看了看，黑金色通肩繡的上襖，陪著繡牡丹的云紋裙，繡工精巧，華貴大氣。

侍女為她披上大紅色繡仙鶴江海的披風，草草用完早膳，便去給公主母親問安。

靖王府庭院里一片靜默，湖面早就結上厚厚的堅冰，白雪覆蓋于其上，仿佛和天地融合成一色。橫過窗前的白梅花，在此刻，輕輕綻放。

百里巡端坐在案幾上，提筆練字，宣紙上的字，筆鋒犀利，鐵畫銀鉤，像極了他這個人，鋒芒畢露。

不知是什么地方傳來了幾聲吱吱的叫聲，像極了某種毛絨絨的小動物，仔細看百里巡可以看見他的腿上窩著一只絨絨的白團子。

百里巡感覺到了腿上小家伙的不安分，心有所感似的，把它丟到了一個小食盤邊上，盤子里放的是芬芳的桂花糖糕。

那小家伙從毛絨絨的身子里探出了一個頭，紅彤彤的小鼻子嗅了嗅盤子里的點心，立刻埋頭吃了起來。

這時一聲清冷暗含警告的聲音響起，小狐貍立刻打了個寒蟬。

“只能吃兩塊。”

小狐貍本來搖晃晃的狐貍尾巴立刻焉了，低垂著頭，把自己縮成了一個小團子后，也不到他這邊了，團在那邊就不理人了。

這脾氣，倒是和承安一模一樣的！

百里巡嘴角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雪地里只有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有花枝刮過承安的鬢角，她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承安略帶疑惑“我沒有染上風寒呀？”

秋月笑著說道，“許是公主在念叨您呢！”

“準是！”承安說話間加快了腳步。

......

雪停的時候，一輛華貴的馬車駛出鎮國公主府，馬車四角懸掛著精致的鈴鐺，行駛間微微晃動，發出極為悅耳的聲音。

“娘親，今日可真熱鬧呀！”承安掀開馬車的垂簾，只見梁京的玄武大道兩側都掛滿了各色的燈籠，百姓背著滿是雞鴨魚肉蔬菜的籮筐穿梭在各家商鋪之間，臉上都是節日的喜色。

邁入宮門的時候，只見來往的宮女個個笑意盈盈，身上穿的多半是對襟小襖裙子，只是根據各自的品階，分了單色、雙色、三色至五色。

蕭情有些疲憊，她伸手揉了揉額角，華美艷麗的妝容也無法掩蓋眼角的倦意。

承安的眉心難掩憂慮，母親入了冬身子愈發易疲易倦了，待到晚上，侯門世家女眷紛紛音詔入宮，場面定是極為盛大的，不知母親能不能應付的到那時。

“參見鎮國長公主，公主千歲千千歲！”呼聲振動，眾人跪拜。

承安下了馬車，只見地上跪了烏壓壓的一片，隨后車簾掀起，承安轉身伸手，手扶著母親下馬車。

烏黑的長發綰成華貴的高發髻，鎮國公主身上穿戴著最尊貴的長公主服飾——山河地理裙，黑色為底，裙擺衣袖間便是金絲刺繡的大梁江山，外披著一件鳳穿牡丹大麾。

“免禮吧。”

鎮國公主背脊挺直，一步一步的走過宮道，那倦怠疲憊都掩藏在一片不動聲色中，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永遠只是那個尊貴無雙的大梁鎮國長公主，皇帝長姐，先帝唯一的嫡長公主。

承安看著母親神態自得，儀態大氣，不由得挺直了腰背跟在母親后面，往太后的慈寧宮走去。

慈寧宮中一片祥和，褚嬤嬤出來迎接她和母親，她能感覺到母親到了這里之后，那緊繃著的神經似乎松懈了不少，想來是因為這慈寧宮是外祖母的地界，母親不必強撐著，可以卸下心房。

不同于外面的寒冷，慈寧宮內，一片溫暖氣息。四角各擺了四個火爐，門窗被厚厚的窗簾蓋住，透不進一絲寒氣。中間的香爐里燃燒著安神香，細細聞著還帶著寺廟里的禪意香味，裊裊的輕煙從中間飄了出來。

承安脫下厚實的大紅色披風，進了內殿，沒有什么閑雜人在，年邁的嘉惠皇太后倚靠在臨窗的小榻上閉目眼神，周身透著一股讓人安定的氣息。長公主刻意放輕了腳步，但是皇太后還是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像秋日里萬里無云的天空一般，寧靜廣闊，讓人一顆心仿佛找到了歸處。見到女兒和外孫女過來，眼中溢滿了笑意，露出了滿臉的笑紋，“染染來看外祖母了啊！”

她揮揮手，招呼承安到她身邊去，承安笑著請安，“外祖福壽安康。”幾步走過去，伏在外祖母的膝上，嘉惠皇太后眼神慈愛的撫摸著承安的頭。

長公主蕭情看到這樣的畫面，鼻子有些微微的酸澀，眼睛有些熱，“母后，不孝女來您了，母親身體可康健？”

嘉惠皇太后看著女兒險些要流淚的樣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阿情，過來坐吧，你這幾年身子不爽利，也別在那里杵著了。”

她這個女兒心里苦，嘉惠皇太后心里清楚，自從染染的父親去了之后，這一樁一件的事情都壓在她一人頭上，還有染染父親的死......也是一筆糊涂賬，不提也罷。

“你母后身子骨還硬朗著呢！倒是你自己多多注意身體，為染染好好考慮考慮！”

蕭情坐在塌邊的椅子上，“我自是不會留染染一人這在世上孤苦無依的！”

“外祖母和娘親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承安見兩人說著說著氣氛似乎有些沉重，撒嬌著開口道。

“你個小機靈鬼！”嘉惠皇太后慈愛的點了點承安的鼻尖，“起來給外祖母看看！”

承安站起身來，身子轉了個圈，豆蔻年華，腰肢婀娜，裙擺上大片的牡丹花襯得人嬌媚動人。

“染染也長成大姑娘了。”太后含笑道，“幾年前還是外祖懷里的一只肉乎乎的小團子呢！也不過是一個晃眼的功夫。”

長公主仿佛也回到了十年前的時候，承安還是個矮墩墩的小胖娃娃，她笑著打趣，“那時候的染染多乖巧啊，現在呢，凈是讓我頭疼。”

承安不服氣了，嘟著嘴，“娘親怎么能在外祖面前這般編排女兒，女兒一直都是極為乖巧懂事的。”

承安的名聲在梁京貴女圈子里都是極好的，提到承安郡主，少不得都要夸一句聰慧過人知書達理，姝色無雙，不愧是鎮國長公主教養出來的女兒。

“圍獵的時候，都做了什么，非要娘親一一點出來是么？”

“不就是一條漂亮鞭子么。”

承安小聲嘟囔了句。

“什么漂亮鞭子啊？染染說給外祖聽聽。”嘉惠皇太后常年在深宮里，她懶得叫妃嬪們過來請安，皇子公主們都鉚足了勁去討皇帝歡心去了，他們不來，太后也不稀罕，她就稀罕承安一個小輩。

“舅舅尋來的紫玉龍骨鞭。”說起這紫玉龍骨鞭，承安便眉飛色舞起來，滔滔不絕有許多可以說的，“那紫玉手柄真是冬暖夏涼的好玉石，鞭子的威力也很大，我跟著我的新師父，就是舅舅身邊金吾衛的千沉統領學習功夫呢！”

承安還迫不及待交代了自己的新師父，說道師父的時候，話語間全是欽佩仰慕，“師父的武功極為高深，一跳能躍起這么高呢！”說著還手還比劃了起來。

長公主蕭情臉一板，“承安！注意儀態！”

承安一聽母親都不喚自己的閨名小字了，就知道她生氣了，承安趕緊收斂了自己不安分的手腳，乖巧的坐在軟塌邊，就像是一只焉了吧唧的小狐貍。

“阿情，不許兇染染。”

承安聽到外祖母偏袒她，腰板子瞬間直了起來，只是在她母親的瞪眼之下，又焉了回去。

太后笑了笑，“你母親兒時和你一般無二，也是喜歡舞刀弄槍，外祖記得她還提著一把劍告訴我要去闖蕩江湖去呢！”

蕭情羞惱萬分，“母后！那都是什么陳年舊事了！”

承安像是偷聽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像只小狐貍般咕嚕咕嚕的轉著。

祖孫三人其樂融融，倒是難得的天家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