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香集位于奉國的西北方向，常有珍貴的毛皮珠寶通過此地流入中原。但不知何時起，以往的毛皮珠寶竟無人來收。這座原本與妖族通貿的小鎮便逐漸被荒棄，往日熱鬧的集市就安靜了下來。

小孩子無拘無束的奔跑，再也不會懼怕故事中才有的妖物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然而就因為是小孩子，會有深深恐懼的事物。比如父親的木棍，私塾先生的戒尺。還有……郊外那座孤零零的木屋。

木屋并不殘破，相反極其整潔。黝黑的木門下有條碎石路，筆直如線。石路盡頭則圍著圈簡陋的籬笆。無數的雀鳥漫步其間，時而用尖嘴叨著地面，望著依然安靜的木門，似在困惑這幾日為何沒有開門。

一群十四五歲的少年貓在離木屋不遠的土坡后，神色緊張的望去。似乎想要看透糊在窗上那層薄薄的紙，看清屋內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

“他還沒出來哎！這次是七天”！

“會不會死屋里了？可是天這么熱，怎么就沒有臭味”？

“咱們站的是順風口，哪里來的什么臭味！”

“低頭！門開了！……是余悅”！

木屋門開，從內里走出一位臉色蒼白的少年。他先是瞇眼伸了個懶腰，順手扔了些米粒在地。無數雀鳥便在這時嘰嘰咋咋的飛到他腳邊，竟是并不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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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孫子……果然就是命大”！那群躲在山坡后的少年們小聲的議論著。他們的嗓音由于緊張而有些嘶啞，時而會有吞咽口水的聲音。

“自己瘦的跟猴子一樣，還有這份淡心喂鳥……這廝不是命大，是賤”！少年頭領是個身板壯碩的小胖子。淡淡的眉緊緊杵著，表情十分肉痛。

小胖子起身，如同將軍一般向前揮了揮手。無數少年跟在他的身后，浩浩蕩蕩的沖著木屋跑去。

隔著那道一推即倒的籬笆，小胖子憤怒的喊道“余悅！七天前約好了決斗，你為什么不來？”

叫余悅的少年并沒有抬起頭，只是看著腳邊無數啄食的雀鳥喃喃。

“快點吃，不然等小二來了，你們不光沒得吃，還得被吃……”。

籬笆外的少年們面面相覷，顯然無人聽見他說了什么。但能確定的是，這位寧愿喂鳥也不抬頭的家伙，很明顯并不鳥他們。

小胖子終于有些不耐煩起來，胖胖的手想去推籬笆門，卻又似乎想到什么訕訕縮手。這時頗有些語重心長的感嘆道“你現在出來讓我們打一頓，總比我以后天天惦記你強！你總是要出來的，浮香集我耳目遍布，你躲不掉！”

小胖子說到這里，表情十分鄭重的提醒道“我師傅說，若你此次還怯而不應，他來找你”！

余悅十分認真的回答道“你就不怕你師父發現我更出色，收我成了你的大師兄”？

小胖子仰天打個哈哈，厭惡說道“你還是如七天前那般討厭”！

無數雀鳥啄食完地上的米粒展翅高飛。余悅仰起頭，迎著那張遮住大半陽光的胖臉笑了起來“呂千貫，你怎么就非要死活盯著我呢？前一陣我就說了，你就是這片的老大，沒人搶這位子。”

“我是胖，不是蠢！你以為我看不懂你表情里的不屑”？呂千貫細細的柳葉眼緊緊瞇著，冷哼說道“你和那個老妖怪來到這里八年，大人們拿你們沒輒，歸根結底是舍不得老妖怪的手藝。可我不一樣，我要打趴下你，只要你在這里一天”！

余悅搖搖頭，無奈說道“真不知道你這執著哪來的。你當這孩子王，是能收保護費還是滿足個人愛好？這里現在窮的就剩梅樹了。你霸氣此間，爽點在哪”？

“那年梅樹下，你跟我說不管什么事，都要從娃娃抓起”！呂千貫的眼中閃著憤怒，說道“那天你抓是抓了，可效果呢？這幾年每每想起，我恨不得咬死你”！

“好吧好吧！三年后，梅花林處決生死如何”？

“余悅，你能不能要點臉？”小胖子嘶吼道“上次是七天，這一下整出三年后？誰他媽記得住三年后的今天”？

“那您了隨意吧！我回去補個覺”！余悅聳聳肩，說道“我可提醒你，你要是把他吵醒了……”。身后響起一片紛亂的腳步聲，余悅回頭望著如樹倒猢孫散的眾少年，心想果真還是很好糊弄的年紀。只是你們總說他是老妖怪……這是不對的。

他不是老妖怪，是老蔫。

“不過我還真希望他是老妖怪……估計能會個七十二變”？余悅望著天空，盯了許久。直到脖頸有些微酸，這才悻悻的低下頭，懶懶的向那扇木門走去。

屋內簡陋，打了橫豎兩道隔斷，切成兩間單房，一處廳堂。余悅走進其中一間，將自己扔在床上，卻怎么也無法熟睡過去。

小胖子呂千貫家境殷實，面蠢而人有內秀。幾年前來了一位卜卦道人，覺得小胖子很有些骨骼清奇，收他作了弟子。

這位道人面目普通，不過雙目極有神采。

而事實證明，神采得以飛揚之人，雖然未必可以憑此看出心性，但是起碼他們能作的某些事情，常人所不能。

余悅見過這位道人不動聲色間落梅花無數，大袖揮揮雙手背于身后，很是拉風瀟灑。

這樣的人會來找自己？有沒有可能因此發現自己的異稟，收做徒弟？

余悅閉著眼睛，又復睜開。翻身從枕下掏出本薄薄的淡紅書冊，小心翻開其中折角的一頁，慢慢的看了起來。

書不過是很普通的《黃庭集》，市面上隨處可見。而余悅手中這本，看得出來已經很有些年頭了。書頁早已卷邊，繃線處破損嚴重，毛絨的線頭隨著書頁的翻動起舞搖曳，似乎等待一篇篇書頁會在某天支撐不住，散落成飄飛半空的紙錢。

這個世界既然有妖怪，那么自然會有神仙。所謂大袖飄飄，有劍千里而來！可是，其中蘊含的原因，也就是所謂的修行……到底是個怎樣什的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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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嘴角處的口水擦干，余悅將那本《黃庭集》重新掖進枕下。這時再復出門，太陽已經偏西。幾聲鴉啼盤旋在頭頂，竟有股子哀怨味道。

余悅有些煩躁的揮揮手，惱火的道“小二！說了多少次，不要飛我頭頂上叫喚！難道我還不夠晦氣，非要你時時刻刻提醒我？”

一只烏鴉落進院內。歪著頭，小小的眼睛很是無辜的望著他。似乎再說著和我有什么關系。它蹦蹦跳跳的在院內來回幾趟，有些悲傷的扭著脖子。

“來的這么晚，自然早就沒糧了。”余悅攤攤手，而后嚴肅的說道“發現老蔫沒有”？

烏鴉呱呱幾聲鳴叫，而后向某處掠去。它飛的并不快，其實大多時候如同雄鷹般在半空盤旋。很多居民家中的雞也在此時啼鳴起來，想來只要是天上飛的，都能引起它們的恐懼。

然而對于余悅，這有著其他的意義。比如雖然這只叫小二的烏鴉依然沒有掌握如何從某處叼來很有意義的東西……然而找人這種事，變得簡單起來。

從浮香集向北而行，有一處梅林。于夏秋兩季蟄伏，春冬之時傲骨。時值初秋，夜晚依然炎熱。而林中某處蕩著青煙，遠望裊裊。

浮香集早年時間是人族與妖國之間的貿易站。所以這里年長的居民并不怕千里外那塊石碑之后的妖族，反而對自從皇帝陛下頒布兩族禁令，鎮守在境邊的鐵騎多有怨懟。

必竟少了與妖族的通商，囊中便羞澀許多。好在皇帝陛下近年喜歡上了這里的梅花，雖然只是拿來釀酒，與真正觀梅而詩頌的雅致無關。卻讓人們找到了另外養家的途徑，不安的情緒才得以舒緩。

所以這片梅林可以說是浮香集居民近年來發家致富的根本。都當祖宗供著，誰沒事來這燒火？

“要是讓浮香集的老少爺們抓到你在梅林燒烤，肯定把你燒成春肥，灑滿每株樹下”。余悅搖搖頭，道“你這幾兩肉估計不夠……還得搭上我”。

“那就別說話，快過來”！一個中年人坐在火堆旁，將身前幾個小瓷瓶很仔細的灑在剝了皮的兔子上。頭也不抬的說道“我一直認為給自己的寵物取名叫小二，是件很變態的事情。尤其它還是一只鳥”。

余悅翻個白眼，向前幾步湊到中年人身旁，將他手中的調料接過都聞了聞，很是自然的接替了他的工作，沒好氣的說道“你是我老板，又不是我老爹！”

中年人也不以為意，把身子挪到旁處，十分好笑的望著余悅氣鼓鼓的樣子，問道“怎么今天火氣這么大？”

“今天呂千貫又來找我！你說這叫什么事？拜了個好師父，現在掌握了某些普通人無法學會的本領……難道不該有更加崇高的目標？怎么就死活盯著我不放呢？那件事都過了多少年了，怎么就是記得如此清楚？”

中年人聽著余悅嘮叨，即便如他也十分好奇許多年前，那個大多數時間都靦腆的孩子到底作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情，能讓一個本應心寬體胖的少年記恨這么久。

“記得你七歲時候，咱們剛到這里。”中年人撓撓頭，好奇問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呂千貫這小胖子如此恨你？”

余悅神情頗有些無奈，良久說道“當年與你初到，你去打酒，我溜梅林。他非得說什么此路是我開……我只好把他綁在樹上，扒了他褲子彈了首滄海一聲笑………”。

“此曲豪情萬丈，慷慨激昂…”中年人沉思片刻，感嘆道“如果真從娃娃抓起，倒的確促進生長。”

空氣忽然有些凝定。倆人似乎同時想起了什么，大眼瞪小眼。

中年人眉頭輕挑，問道“所以當初我褲腰帶總丟，還是你偷的”。

余悅笑嘻嘻回道“呂千貫那個腰圍，用我的可不成”。

中年人好生惱火。舉起手想要打他腦袋，最終只是輕輕用手指刮了下余悅的鼻子，笑道“上吊那么愚蠢且丑的事，我是肯定不會做的”。

“當時我可不知道啊”。余悅感嘆著，心想當初你要死不死，看我時眼泛綠光上下其手的模樣，誰知道會做出什么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