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間何處不相看
- 流浮年
- 貓戲
- 2866字
- 2019-03-16 11:09:59
報復產生的原因,歸根結底在于胸腹間那口不平之氣。
人與人的不同際遇,造成了生活中的不平等。你比我有錢,我怕妒忌不去看你。你比我有權,我心中想想,雖羨慕卻不奢求。
只是你比我有錢還比我有勢,卻非得有的沒的撩撥我的情緒,表情里透著我比你優秀,行為里帶著我該過得好,你應死了好的白癡勁…這就不對了。
旅人走在荒原,被地上的小小青石硌的心情煩躁。
無數的青石或許都會在旅途中被有意或是無意的一腳踢開……然而總會遇到那么一塊鑲進大地深處的石頭巍然不動,哪怕碎成渣也讓你腳尖生痛。
余悅迎著陽光走出木屋,心中沒有明媚,只有陰霾。
他的右手握的很緊,骨節突出繃緊,就像一塊塊荒原上的細小石頭。
一個蹲在地上無聊玩著石子棋的孩子揉了揉鼻子,再也不愿去看那間令人毛骨悚然的木屋,悄悄跟了過去。
………………
……………………
浮香集梅開大街有間沈記雜肆,店鋪伙計每天只知外面瘋玩,很少回來。而店掌柜似乎是個好脾氣的,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托著頭在柜前打盹,享受著照進鋪內的陽光。
鎮民們對老掌柜的做派早就習以為常。去買貨時拿走自己想要的,便會留下幾文錢。無論多寡,老掌柜不會苛責也不會感激。這么多年下來鋪子還沒倒閉,也算奇跡。
老掌柜今天開了店門,照例枕著頭在柜前打盹。剛恍惚夢到美處,便被一下砸在柜前的聲音驚的直愣愣抬起頭。
“麻繩,細棍,鏟子,鐵鉗,銅鏡…有沒有”?
“自己去拿”!老掌柜惱火的嘟囔一句,忽然細細品咂那聲砸在柜上的響動似乎有些不同,竟是銀塊的聲音,而且還有十兩之多…再回憶此人要買的東西,頓時勉強撐開了渾濁的雙目,仔細望去。
“余悅?來我這胡鬧什么”?老掌柜一拍柜臺,忽然間似乎想起了什么,慢慢湊到余悅耳邊,低聲說道“你這是終于準備動手了”?
余悅一路行來的滔天怨恨,被老掌柜神秘兮兮的耳語打得不明所以,瞬間破功。有些無奈問道“老掌柜,什么叫我終于準備動手了”?
老掌柜輕捻著胡須,一副我都理解明白的表情,悠然說道“冬季那個家伙欺凌你多年,你買這許多東西自然是想辦法除了他!只是為何買的如此繁瑣,難道連跑路錢都準備搭進去?來來來,聽我的!出門左拐藥鋪,買一錢砒霜就夠”!
余悅哭笑不得,良久回道“可不是您想的那種事,我就是備用”。
老掌柜起身,很自然的抓著余悅的胳膊,讓他扶著自己來到一排排雜貨木柜前“備用?得十兩銀子?你是備貨要開間雜貨鋪和我搶生意?”
余悅干笑幾聲,心想倒是想拿碎銀…可攢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融了十兩……誰想到自己有在這里花銀子的一天?
老掌柜搖搖頭,先是示意余悅旁邊有輛小車,推來裝貨。自己則是一邊很不熟練的翻找著貨物,繼續說道“下毒這種事考驗技巧,器之殺人則慮膽魄。心要狠,手要穩…對了,家里菜刀可還鋒利”?
余悅推著小車,看著一件件貨品被老人精準投拋入車倉之內,難得竟是井井有條。不禁感嘆賣油翁的故事,那句唯手熟耳的傲嬌。這時見倉內不添物件,抬頭覷老掌柜如撓癢處的期待目光,只好配合出一副迷茫模樣,疑惑問道“菜刀”?
這時的老掌柜好像紅倌人開嗓先要撥弦,說書人講故事要拍下醒木。他手里握著把斬肉刀,待雙指交錯輕彈,便有清脆之音悅耳動聽。
老人臉露欣慰,感嘆說道“咱們這里雖不設府衙,卻有縣志。你雖然所做也算為民除害,只是被人抓住把柄,終歸也會在縣志上留下濃濃一筆。依我見,殺后分之扔入濁河…這才叫一了百了”!
“哪有您說的事”。余悅趕緊擺手。雖然他買這些東西與冬季無關,可是內里原因自然不能與這位老掌柜去說。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老掌柜扶著腰,道“我看你許久,你也知我那伙計每天就是外面瞎瘋…你要真過得不順意,來我這幫幫閑”?
“老掌柜,我…
“別急著拒絕…”。老人擺擺手,打斷了余悅的話,說道“錢放桌上…我再睡會”。
余悅推著小車離開,老掌柜也不去理他,只是歪頭沖著窗外陽光呢喃。
“人老了,竟然還沉不住氣了”。老人似乎越想越煩,干枯的手顫微微的撫摸著窗臺上的橫木,一指戳下。
街邊某拐角,一個原本矗立那處的孩童剛要疾行,不知為何摔了個仰面朝天,失聲痛哭。
………………
…………………
傍晚時分,有家長沿街找著瘋玩忘了回家的孩童。一陣噼里啪啦的揍屁股聲和嘶聲力竭的哭喊讓這夜熱鬧起來。
一個伙計打扮的青年駐足看了會,聽那孩子說什么一跑就摔跤,這路太邪門的童語……心想二爺爺憋在這里,他這脾氣雖說耐不住寂寞,可怎么和小孩子開起了玩笑?他跟著圍觀的大人們笑了許久,待得人群漸散,這才走回身后的沈記雜肆。
“我回來啦”!青年進了鋪子很是敷衍的沖著還在柜臺昏昏欲睡的老人行個禮,回身將店鋪門關了,這才疾步走到老人身邊,攙起那具蒼老的身軀。
老人擺擺手,待年輕人離得遠了,盯著他嘆道“過猶而不及…
年輕人站姿筆直如雪里傲松。心想二爺爺當初最是放蕩不羈,怎么年歲大了,就開始不喜跋扈的作派了?
老人瞥了年輕人一眼,輕聲問道“陳棋詔在這收了個胖徒弟…我記得是這片街娃娃們的頭?幫我查下,他和余悅有什么仇!確定之后,找個機會狠揍小胖子幾天”。
年輕人聽到這里,表情很是為難,心中更是不解。憑自己手段打個天門不知第幾代的弟子當然不難,只是欺負個孩子有什么光彩處?還要揍幾天?
想到此處,年輕人說道“二爺爺,陳棋詔是天門的人。這件事做下來,會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我收了余悅十兩銀,自然要讓他物有所值”。老人白眉輕挑,不滿說道“若不夠份量,我讓你管個屁”!
“是”!年輕人知這老人挑眉便是不喜,趕緊應下。
此刻這位白天總是昏昏欲睡的老掌柜睜開雙目,思慮良久才平靜說道“長風,我們駐守此間……根本源于奉國的皇帝陛下喜歡這片梅林釀的酒水。”
“你說有人若從根源處下手,比如說投毒的話…我沈家當如何?防得一時,但能否一直”?
年輕人斟酌片刻,回道“卻只能盡人事,其它但憑天意”。
老人搖搖頭,道“防不住的。更何況那座皇宮太大,里面住的人又那么多……哪怕如今運輸釀造已經全部家族經手,但是宮里的事情誰能吃準?所以我沈家來此地從不是守,而是再想如何把這燙手山芋扔的實屬逼于無奈,在旁人看來和咱們沒有絲毫關系”。
年輕人眉頭緊皺,道“我不明白。”
“你一定要明白……還需要記住。雪山上的小石若不會滾下坡,就要推它一把。看它一路碾壓,漸成巨物。我沈家先祖曾言給他一根木條,便可翹起青山。外人以為那是夸贊其境界,然而我沈氏子弟卻應知道這無關修為,而是借力順勢的智慧”。
“我在這里看的太久……我想回去瞅瞅。這片梅林如同雞肋,太他媽無味!只是我沈家不想吃,別人也不能吃!所以我只能盼著這里被毀成無法復原的渣,再也無人惦念……可惜,我不是天門中那群神官,所以我看不清未來。可即便最終什么都沒有,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年輕人心中凌然,低頭受教。問道“二爺爺對那個余悅的,可需要特殊關照么”?
“我一直堅信,能在苦中尋到快樂的,不是沒心沒肺的家伙,便是心如磐石的狠人”。
老人搖搖頭,輕嘆道“原本無論是那種品行,都是我沈家招攬的目標!可惜,他是個普通人”。
沒有人會知道,老人這番話會對余悅日后乃至整個奉國造成怎樣的影響。
而今日浮香集一個小胖子正納悶派去盯梢的孩子怎么還未回報……更不知道今日之后,自己會在某天挨一頓莫名其妙的爆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