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濁河畔前多惆悵
- 流浮年
- 貓戲
- 3350字
- 2019-03-15 20:00:00
緊張的忙碌終有盡頭,余悅從無數大小不等的齒輪中拔出精神,有些痛苦的緊緊閉著雙目。
“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冬季幽幽說完一句,早已斜斜倒在床上。
余悅嘆口氣,從他手中拽出酒壺,找了被子鋪在他身上,這才走出了這間地下的屋。
外面只是初亮,晦色的光影與潺潺的溪流交織成惱人的聲像。時而有鳥兒跳飛枝頭,在一陣急促的啼鳴中消失于闌珊夜色之中。
余悅知道是小二來了。他向某處夜色揮了揮手,讓它自由隨意。這個時間,按照自己對胖子的了解,呂千貫是肯定不會那么早起的。
只是,自己會這么躲到什么時候?雖說這很不爺們,但難道一個普通人湊到修行者的面前死扛,才能是勇者無懼可供后人瞻仰的傳說?
那太愚蠢了…余悅想到這里,又回憶起當初某處懸崖初見冬季,想到現在倆人相處的時光。
他與他彼此了解都不深刻,也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打探對方的過去。只是與余悅想活的了無牽掛不同……冬季是對一切的漠然態度。他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活到了隨心意。直白點說,愿咋地咋地。
所以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讓他真正動容的事物。倆人可以相安十一年,或許都源于內心十分寂寞,才看見在對方眼眸深處那抹孤單蕭瑟的身影。
然而余悅知道冬季的孤單與自己是不同的。自己的腦海中,有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卻很難用這個世界已知的方式表達出來。他雖然很遺憾冬季只是一個木匠,可幸運的是這位殘缺右臂的中年人是個優秀到極致的木匠。他的手很巧,能教他用最簡陋的工具做出最復雜驚嘆的物品。
或許這么看來,自己經常哀怨無法觸碰修行的不幸,其實源于自己太過貪心?
懷揣各種感慨走進夜色,余悅竟是神色恍惚漸近彷徨。那條渾濁的河水不知為何閃爍著如有珍寶的奪目光輝,想要引人縱身一躍。
余悅終于察覺今日的思緒似乎太亂太多。疑惑而警惕的停下腳步,直到濁河恢復本樣,才看清不遠處有一位青衣道人同樣疑惑的望著他。
青衣道人是街頭擺字算命的先生,是大袖揮揮落梅花無數的拉風瀟灑出家人…
他是呂千貫的老師。
“同道?……只是你身遭毫無元氣流動,是如何破了我的霧念”?青衣道人問的格外隨意。盯著余悅許久,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成一條直線,朗聲說道“原來是濁不見濁……天門陳棋詔,今日欲還天地一份元氣”!
所謂的濁不見濁,指的是余悅未被情財所困的原因。通俗的解釋就是烏鴉看不見豬黑。而還天地一份元氣,自然是讓眼前的濁物魂歸天地。
“天門是你的宗派”?余悅好奇的眸中有著難以遮掩的憤怒,認真問道“你們是不是都閑的蛋疼”?
……………
………………
余悅是對修行充滿好奇與憧憬的。冬季是對刨木頭這種本職工作都毫無興趣的。然而那怕是冬季這等無聊人士,也對余悅談起過天門一些事情,比如那張最近天穹的玄機。
玄機的由來,早已披上了世間最神秘的色彩。據傳有資格看到它的人,便可見眾生。而天門便是守護它的宗派,自然在人間倍受尊崇。
可即便如此,看著青衣道人自然然的云淡風輕,想到這廝如偶經青樹輾死螞蟻般的隨意出手…直到他自稱陳棋詔,至始至終一副理當如此的態度。便在此刻讓余悅意識到,世人崇敬天門,不過源于離其太遠。待可近觀時,就能發現這張神采飛揚的臉,原來是如此欠抽。
陳棋詔此刻如良師般面露和藹,輕聲說道“我在街口卜卦,常有居民問我旦夕禍福。我從不開導,也不曾因財妄言。然而我若觀那人有取死之道,卻總會幫他一把…因這天地元氣雖盈,卻必有窮時。而世人多愚昧,吸之可惜,呼之污穢?!?
“也就是說,不是修行之人,都該死也可以死”?余悅聽懂了陳棋詔的道理。心想這孫子難道是因為自己對呂千貫做的事而勾出童年某些不好回憶?
“倒還聰穎”。陳棋詔點頭,繼續說道“呂千貫是我弟子。他資質不俗,修行五境已邁進第二個門檻…可惜你不過俗夫凡物,永遠不會懂這意味著什么。只是由于你之齷蹉,他幼年之事定會成為日后修行中的心障。他既然無法拔去,為師者解惑斬棘,自當盡力”。
“所以可以不問前因后果,不管誰對誰非”?余悅從沒想過修行這個話題,會在這種情況下開了頭。以往還曾幻想陳棋詔某天會發現自己的異稟,不曾想卻是這般毫不留情的打擊。
這實在讓他憤怒,你話里話外那種凡俗就必須犧牲自己,成全修行天才的白癡言論,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沒有問你意愿,而是告訴你這件事無法改變”。陳棋詔看懂了余悅的憤怒從何處來,卻只是輕輕抖了抖衣袖,身前便橫亙一根通體淡黃的木條。
余悅望著天空某處烏云,搖頭大笑。說道“戒尺?我又不是你學生,這可沒有道理”。
“世人謀權逐利,惑者悠悠。此木名曰官財!”陳棋詔右手成叩,說道“無刃無鋒,誰說又殺不了人”!
錚,錚,錚!
木條嗡鳴顫動,陳棋詔食指輕彈。
木條舞動成輪,似一張還未抖開的網。而此刻的余悅,瞪著眼睛,好像條待捕的魚。
“疾”!
隨著陳棋詔一聲輕喝,木條劃過淺淡夜色,如約而來。
余悅自木條旋舞后,雙目便瞪的格外渾圓。一抹饑渴意由心而生,雙手竟微顫不止。便如初入洞房的小哥看見了掀開蓋頭的新娘子,那手不知該先扒了那套繁瑣的紅衣紐扣,還是先解自己的褲頭。
抖是害怕,是興奮。怕是因為這貨雖然沒有劍的模樣,卻能飛!興奮在于這會飛的貨再如何得瑟,終歸還是木頭。
而你旋轉的再快,像網,像鍋蓋,有本事你像風火輪…可你其實也不過半空轉著圈。
余悅四歲初見冬季,五歲拿刨子,同年用鋸子…浮香集居民屋中的家具,都有他灑下的汗水和影蹤。
他已經和木頭打了十一年交道。哪怕余悅閉上眼睛只摸紋理,也知從何處破開更為省力。
而他每天的空閑時間又是將一片片薄厚大小不等的金屬磨成圓,中心處鉆孔入軸,將它們邊緣處刻出一個個齒。
任何改變物體原有形態的手段,是為修。修是修理……也是修行。
余悅已經做的太久,已經習慣成了自然。所以他滿懷欣喜,安靜出手。
左右腿成弓繃之勢,只待雙手離弦成箭,要將那根木條矬的再薄幾分。
木條已經臨近。
余悅的雙手已快觸及。
“呱!呱!呱”!
天空深處某塊烏云忽然裂出團云霞,不斷墜落。如道漆黑的閃電,劈在二者之間。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場間二人都是精神一滯。余悅雙手成抓,便握住這道如墨閃電。木條劈進那片黑暗卻并未止勢,如橫拂山岳的罡風,重重落下。
“啪”!
木條跌落,在地面彈顫幾下就歸平靜,好像一條擱淺岸邊的河魚。
余悅臉上一白,后弓的腿向前踢出,將那根跌落地上的木條踹進河流。趁著陳棋詔眼落濁河之際消失在茫茫梅林之中。
………………
…………………
陳棋詔雙指成戟,漫步在濁河畔上。神采飛揚的臉上早被焦躁取替。
控劍者,遙念千里。陳棋詔雖然不過劍及十丈,然而木條是他本命之物,怎能識海中全無顯兆蹤跡?
他又疾步走回與余悅所站之地,發現一點木屑。
“原來如此”。陳棋詔雙指夾著這點木屑,這時再動念,濁河上浪花激蕩,一根木條破水而出。
“正面殺他,倒有些棘手”。
陳棋詔撫摸著木條上初生的幾道裂紋,臉色愈發陰沉難看。心想方才撲出來的黑乎乎玩意是個什么東西?“官財”受損是因為此,還是此子身上穿著什么寶衣戰甲?
……………
………………
木碗中盛著酒,旁邊則擺著幾塊冒著熱氣的兔肉。一只烏鴉抖著翎毛凋落的翅膀,望著某人憤怒的表情,眼珠轉動的很是無辜緊張。
“不是讓你去報信?你要吵過來一幫人,那孫子好意思再出手?大笑是過來,搖頭大笑是快飛。你這怎么總忘?”
烏鴉呱呱叫了幾聲。
“別解釋!什么叫飛的太蠢忍不住想要教教它?打回架掉次毛,你當光膀子打架很酷”?
烏鴉很是不屑的叫了幾聲,繞著酒肉轉著圈。
“有句話叫劍戳出頭鳥…。如果我真遇到危險,你先別琢磨怎么為我擋,考慮下你若能修煉……等真成精了,走復仇路線如何”?
烏鴉點頭表示明白。余悅不再說話,臉上漸布陰云。
衣服已被那根木條劃破,身上還有一條淺淺的白印。摸著不痛,呼吸也還順暢。只是若真臟腑受傷,難道還有什么明顯癥狀供人參詳?
換了身衣服,余悅在屋中來回走了兩趟。湊到床前將被褥掀開,露出下面排密緊實的木板。待將其中一根板子挪到旁邊,他伸手向里摸去,掏出個木匣子。
木匣子有些年頭了,而且造型粗糙。這是余悅很小時候打造的第一件木制品,曾因丑陋的造型被冬季嘲笑許久。然而木匣雖丑,裝的卻是過往。
過往是一副眼鏡。他帶到這個世界,卻再也無用的東西。只能聊表念想,卻十分厭惡當初趴桌苦讀而壞了雙眼的時光。
眼鏡旁邊,放著銀子。
望著朝陽漸起的光輝照在目前只能蹦跳前行的烏鴉,余悅濃眉早已緊皺成山。以前的世界自己戴著副眼鏡,所以總習慣遇到事情能和人講講道理。
余悅現在不想講道理了,而是準備讓道理讓人可以看見。
他要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