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悅望著天際的那道光，看著它如舞臺上巨大投光燈般的儀態在地面緩緩掠過，感覺到了無比的心悸。

如果那道光的所在便是舞臺，此刻它在期待誰？

他相信這道光的出現與薛大人毫無關系。正因為確信，所以感覺無比恐懼。如果與那群鐵血軍甲無關，這種看似極為詭異的手段，自然是來自天門。那么當然繞不開這么多年冬季與自己討論過無數次的那個東西。

玄機。

你特么到底是個什么鬼？

余悅有些無力的從滑坡上溜了下來，腦子是混沌的一片空白。他惶急且玩命般的在甬道內爬行著，直到終于觸到那扇甬道盡頭的鐵門，開始摸索著尋找上面扭式的開關。

伴隨聲吱吱的聲響，那扇鐵門被推開。余悅趕緊鉆了進去，朝著屋中那片最光明的場地挪了過去。

這是余悅已經來了不知多少次，呆了多久的那間地下的屋。所以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依然是那么懶洋洋的如平常般充滿調侃的味道。

“都說了來時候敲敲門，這些年教你的，怎么就是記不住呢”？

余悅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看著端坐在凳上的冬季正用左手縫合著傷口。鮮血已經不再流，那條自他右肩斜蜿劃至腰畔的傷口有點灰白，如他依然展露笑意的面容與故意呲出的板牙，都有著極為不健康的顏色。

“真特么牛啊”！余悅有些惱怒的訓斥道“這時候你還裝什么裝”！

“別廢話！后腰夠不著，過來縫幾針”！冬季晃晃手里的針，道“你先換身衣服再過來，渾身一股餿臭味”！

最快的時間用水沖了把身子，換上衣服后又著重洗了洗手。余悅湊到冬季身邊，望著他身軀上蜿蜒蠢笨的針腳，低聲說道“這時候想到可能感染了？你這么處理傷口，和找死有什么區別”？

冬季搖搖頭，道“你說的東西有時候太邪乎……什么細菌個鬼東西！今天能不能混過去都兩說，以后的事情考慮什么”？

余悅皺著眉，望著此刻有氣無力的冬季沒有反駁，而是默默將針線接過，把余下的傷口縫合。無論是多么無敵的修行者，也要吃飯睡覺，同樣會受到傷害。是?。〔蝗欢驹趺纯赡軙笔l胳膊？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吧”？余悅挑了些黏稠的藥膏，抹在了那條恐怖的傷口上。這藥的制作出自冬季的手筆，取材則是當年他從天海青青屁股底下接的那盆鮮血。還有些剩余的此刻在他隨身帶的小包里面，由于總覺得十分珍貴，自然不好放棄。

不過也不知西方的傳說適合不適合東方的世界。如果一個人被龍血涂抹肌膚，就會變得皮硬如鐵。

“估計也就盞茶時光了……這群人的搜索很有技巧，已經將范圍縮到了最小?！倍緭]手讓正給自己纏紗布的余悅站在對面，認真問道“扣上賊隨的帽子，只要能挨過出了這鎮，雖然折磨并不會少，但對你來說還有一線的生機”。

“可你這么死活非得現在湊到我身邊，除了陪我死去就再也沒有其他路走了”。

冬季與余悅都明白，關于賊隨這種定位原本就同樣都是死亡的命運。然而區別是早晚，在于如果能活著先從這里出去，哪怕很凄慘的被人投入大牢之中，也必然只會在來年的秋天才會死去。

這段時間原本就能發生很多事情。而余悅能此刻站在這里，原本就再他的確有著可以逃出去的本事。

“當逃犯這種事情，自然臉被人看到的越少越好”。余悅打開那個帶來的小包，將內里的金屬手臂來回晃了晃，煩惱的說道“如果真是被人用籠子押回大奉都城，這天下即便再大又哪有我的落腳之地？”

冬季愣了愣，嘆道“這時候你都無比冷靜，竟能想到那么久遠的將來……你這心理素質不當逃犯還真是可惜了”。

“我累死累活跑到這里，可不是聽你扯淡的”。余悅將金屬手臂套在冬季殘缺的右臂上，平靜說道“他們沒有人知道你的臉，但是你殘了一胳膊這事，肯定都知道。把這個帶上，咱們想法混出去”！

那根金屬手臂被套在了冬季的身上，隨著筋肉的膨脹收縮，便可可做出手掌張合的動作。冬季笑了笑，很是無奈的說道“這世上的確沒有人認識我?？墒切C，能認出我”。

“……當那束光投過來，我就再也跑不掉了”。

“地面不行走地下”！余悅惱怒的說道“只要咱們比那道光柱快，怎么就跑不掉”！

“咱們需要休息，玄機不用休息”。冬季將身上纏著的紗布打結，披上那件被鮮血侵染的白衣，歉然說道“不是我不想試試，而是我以前就試過……的確沒法成功”。

“那我陪你殺出去”！余悅皺著眉，道“這事你比我有經驗，有什么要說的”？

“別試探了”。冬季擺擺手，道“到底想問什么”？

“他們說你是人間叛逆……”。余悅瞪著冬季的眼睛，咬牙問道“你叫林冬”。

“如果說出你不想聽的答案……你要怎么做？把我扭上去？”冬季笑了笑，說道“這的確算是個可以保住你性命的方法。”

“如果跟你不熟，你說的這事不用你提醒我也會做”！余悅扶起冬季，有些惱火的說道“可惜不是那群死去的人們養我十來年”！

冬季任由余悅攙扶著，聽到這里嘆了口氣，說道“個體和群體，原本是個很好選擇如何站隊的問題……你的腦子怎么就和大多人都不一樣呢”？

“因為人總是有感情的?！庇鄲傆行╇y受的說道“哪怕這天下人都因你而死……但都是我認識你之前的事情。而我不知道的，憑什么要讓我負責審判你的罪？”。

“的確有三十五萬人因我而死?！倍局币曋鄲偟难劬?，有些難受的咧嘴笑了笑“我從未否認過，但再有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那么做。你看，我這種人在世間，就是十惡不赦的代名詞。你如果能把我腦袋砍下來，走出去……你就是這個世界的英雄”！

冬季每一句話，都像把刺進心臟的刀，還在不斷攪動著，似把余悅曾經與現在的價值觀一股腦的攪成片，碎成渣……再也無法重現。

然而余悅雖然心情激蕩不能自己，卻沒有任何吃驚惶恐的表情流露出來。他搖搖頭，有些酸澀的笑道“這個問題我想過，甚至一進門我就在考慮從哪里下手能讓你死的毫無痛苦。畢竟我的身份已經定性成了賊隨，你死在誰的手里，只要不是我的。都對我今后的境遇，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你也知道我是怕死的！我比任何人都怕，這點我從不否認，而我陪著你這么多年，相信你更是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

“可是……我下不了手。”

“你這么軟弱……冬季哼了聲，道“那還不如被綁著別動好些”！

“所以我很難受為什么要逃出來……你知道我最不愿意做選擇題”。

冬季的臉色溫和了許多，良久嘆道“你還是個孩子，無論是什么選擇，都不會有人說你”。

”無論什么人，那怕是小孩子做錯事也應該受到懲罰的”。

余悅笑了笑，一掌切在冬季的脖頸。看他撲通聲跌在地上，搖頭道“更何況我其實也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