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
陽光依然明媚,卻少了暖意。涼風時而呼嘯而過,帶著地面上的塵沙殘葉,將這天地間披了一層朦朧的紗。
余悅蹲在那棟永遠孤零零的木屋前,望著地面一片枯黃的景色,臉上至始至終都沒有表情流露出來。
小院內盡是落葉。這種天然偽裝,將小院內的殺機盡數遮掩,又或許某天會往事隨風般沒了蹤影。
余悅開始撿著地上的葉,想著再過些時日,便有梅花開遍那片梅林,必然又是一年美麗的景致。而這些其實辛苦許久的葉片,卻只能連腐爛在何處的權利都沒有,更不會被人惦念,
一片片被揪斷葉梗的梅花葉落在地上,無數葉梗被余悅攥在手心。
他就這樣半蹲著身子,慢慢挪出了小院。
風起,刮著余悅身上長袍颯颯作響。
起身,余悅一腳踏進秋風。被揪斷的無數葉梗被他一拋灑在半空,如場早到的寒雨終能酣暢淋漓。
無數的行人原本低頭沉悶前行,忽見從身邊飄過的葉梗,好生驚訝。心想那片梅林只是花瓣可以釀酒,誰家竟連秋天里的落葉都惦記上了?
抬頭,頂著風沙望向前方一個披著罩頭長袍的行人。雖不曾問,可在浮香集大多數時間無事可做的人們,早就憋出了誰家床板響的頻繁都要議論許久的無聊。也就同時覺得,如此與眾不同的行為穿戴,似乎能給日后談資添點不一樣的色彩………
同樣的景致,落在不同人眼里便有萬千含義。
一個青年人本來懶洋洋的倚在墻邊,這時眼中閃過絲好奇。心想你穿的這般肅穆是準備掃墓?要不要通知下二爺爺?
他舉步前行,回頭瞥了眼身后,雙眉便好看的彎成了兩道月牙。
小胖子怎么還是賊心不死呢?二爺爺總讓我找個機會揍你,看來就在今天?
青年向那處走去,每走一步便有算珠噼啪的聲音夾在他步履之間。他湊到一個賣魚的攤前,笑瞇瞇的問道“有沒有死魚賣”?
賣魚的小販有些驚訝的望著他,心想我什么時候賣過活的?
………………
………………………
一個肥胖胖的少年用手揪著衣領,正自散熱。心想那怕踏進了修行這道門,但對于上房這種事還是沒有幫助。這可真是令人相當無奈厭煩的事情。
胖少年傾身向下望去,又趕緊閉上眼睛縮回頭。心臟撲通通跳著,竟比方才爬梯時還要劇烈。有點不甘的再睜眼,如柳葉的狹長雙目逐漸睜大,大的有點不像話。
“故弄玄虛!”胖少年譏諷說道“上房第一天,便能看見你…這是仁慈的蒼天對我減肥成功的提前嘉獎”?
胖少年是呂千貫,最近很是狂躁。前幾日派去的孩童,非跟自己說撞了邪,再也無法勝任盯梢余悅的任務。這種白癡的言論原本應該充滿歡樂,只是當被這小家伙驚懼的傳開,再也沒有人敢接替他的工作。
呂千貫只好自己盯著那間木屋。可是白天根本看不見余悅,更讓他不解的是,近三日
自己不知為何走不近那間木屋方圓之地。
這自然是冬季搞的鬼…來自父母晚間故事的幼時恐懼令呂千貫這樣想著,卻十分不甘。
你我都是有老師的人。可我的老師是天門的人,冬季是老妖怪,就不是人。
可是我們打架,你們約架比飛劍打嘴仗,那怕做家具都無所謂…但為何要參合到我們之間?
那一天,呂千貫很高興想明白了其中關鍵,憤慨的將這件事跟陳棋詔說了一遍。只是不知為何那句:恩師仁德,雖說要代徒去找余悅過錯,卻從未無恥出手的馬屁,竟然換來老師面色鐵青的怒哼。
還沒說只要一聽算盤珠子的響,我就心煩氣躁無法前行啊!呂千貫很是鄙夷的想,冬季這個老妖怪真是吝嗇刻薄的家伙,不然怎么會隨身帶著個算盤?
呂千貫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木匣。肥粗的手小心將盒蓋掀開,便露出了里面三把小劍。
這三把小劍不過一指長短。整體暗淡無光,劍身上還有些青綠的銹跡。
“當年老師看出了我可一心多用的異稟……”呂千貫感慨的望著匣中三把小劍,恨恨說道“你丫非說我是精神分裂的神經病…你才有病”!
“我自然不能弄死你…因為這出血量想來太大!但我今天要廢了你,撕了這些年罩在我頭上的陰影”!
呂千貫將食指湊到唇邊,臉色十分蒼白。眼珠滴溜溜的朝身下望去,看見了屋頂有一片殘裂的瓦片。
他欣喜的揀起,用鋒銳處在指尖輕劃,一滴晶瑩鮮艷的血珠便冒了出來。
將指尖鮮血分別涂抹在三把小劍上,只是片刻時間,鮮血便沁入劍身之中。原本銹漬斑斑的劍身現出光亮,變得格外可愛秀氣起來。
“真是要人命的小妖精”!呂千貫顫著包子般的大臉,薄薄的嘴唇抿成了褶“跨不進聚元境,我會死的!要么老師總說世間劍修,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劍得鮮血,便似有了生命。從匣中彈跳而起,化作三條流光在半空盤旋不休。
與細小身材孑然相反的狂暴之意激蕩著房上瓦礫,逐漸梳攏成凝為實質的寸許劍氣墜在尾端,竟漸生浩然然的味道。
“換件衣服就認不出你?那么蠢笨如同蟬殼的衣,怎能遮住我的雙眼”?呂千貫輕蔑一笑,說道“竹馬,木牛,撥浪鼓”!
三把小劍在此刻于半空排成品字,鋒銳處牢牢指向街上沉默前行的余悅,只待一聲令下便能破空而去。
呂千貫笑瞇瞇的抬起手,短胖紅潤還在滴血的手指點向余悅背影,輕聲說道“走著”!
話落。
劍行!
呂千貫沖著不遠處那個背影揮揮手,似為他餞行,也為祭奠自己將要逝去的青春。只是如此和諧之際,一個聲音突兀從身后傳來。
“我讓你上房揭瓦”!
呂千貫愕然回首,還沒等看清來人,一口麻袋毫無征兆的套在了頭上。
這條麻袋也不知裝著什么,觸手可及盡是滑膩膩的,還有魚腥氣如遮天蔽日。呂千貫目不能視物,那些腥臭味攪的體內本就不多的元氣更如翻江倒海。心想難道是身下這房的主家?可我就揭了半片殘瓦,用后還歸回了原處,怎么如此大火氣?
這事還沒等他想明白,無數拳頭就如雨點砸了下來。呂千貫身上一痛,忽然醒悟“冬季你個老王八蛋!是不是你”!
那人呵呵一笑,卻不應答。拳頭砸的更狠,痛的呂千貫渾身都顫抖起來。
三把小劍在半空刺破秋風,忽然呆立不前。終于在這一刻跌落地面,又被無數行人踢的不知去了何處………
……………
………………
余悅沉悶的走在街上,并不知道便在剛才,有一位青年幫他解決了來自身后的危險。
他停步,望著街角那處卦攤,看道人臉上的神采飛揚,心中厭惡到了極點。
那位道人正在攤前給一位大嬸算命。說到口若懸河之際只覺眉心生緊,似有兩道兇光旁若無人的瞪了過來。
他抬頭,街上行人便成了無物。喧鬧的街上便如只剩余悅一人。
這是要做什么?道人有些疑惑,心想這幾日磨劍并未睬你。聰明的方法,不是應該趕緊趁我不妨,逃出這浮香集?
所有的疑惑不解,最終被一句話所擊成忽泛眼中的怒火。
“陳棋詔!我操你娘”!
這一聲并未石破天驚。
方才剛揍完呂千貫的青年一臉的震驚。
沈記雜肆的老掌柜每天習慣望向窗外,這次終于舍得走出了鋪子。
冬季望向某地的目光,終于從那一路勢如破竹的龐大身影上移開,向聲音處尋去。
很多人聽到了。
既然聽到,目光便不會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