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空生出的巨大畫面在不停的旋動著,蕩漾在此間的無數漣漪開始不斷波動,終于匯聚成一聲刺耳的嗡鳴,響徹此間。
那扇可通這里的門數次開闔,承啟峰的神官們惶急的陸續來到這里,出現在了環形的走廊上。幾名神宮中年歲最大的那位,死死盯著那副憑空而生的畫面,木然的臉上竟然刻滿了仇恨的情緒。
“冬季?林冬?冷血無情之人倒還有些自知之明!”
老神官惡狠狠說道“能讓玄機自主推演的人,這世間也就你了”!他又望了眼始終跌坐在地的陳棋侍,看著他原本潔白的神袍此刻竟是污穢的灰,鼻中所聞更是腐臭的酒氣,臉上生出難以遏制的不喜。
“押下去,等候峰主發落”!老神官揮揮手,有兩名神官攙扶著陳棋侍離開。而不久之后,承啟峰之主出現在了這里。
承啟峰之主看著那副畫面,比所有神官加起來還要皺紋橫生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只是輕聲呢喃道“余生可慶……除了死亡又有什么可以作為人生的終點呢?”
沒有人聽到他在說些什么。老神官跪在地上,看著那副比自己還要蒼老的身軀在微風中不住顫抖,知道此刻看似淡漠的老人其實已經處于暴怒的邊緣。
“傳訊奉國皇帝陛下……”。承啟峰之主佝僂著瘦小的身軀,沿著那條筆直懸空的路向門外走去。
直到承啟峰之主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小門里,老神官才站直身體將全部精神投入到那副橫亙半空的畫像之中。
那副畫面是由無數人的命線組成,其中涉及的計算推演已經到了無窮之數。隨著不斷又有飄蕩絲線涌入,那人的形象已經補充的更為清晰完整。而他身后出現的那片梅花盛開的土地,想來便是其這么多年來藏匿的所在。
老神官不禁有些感嘆震驚。只怕無識的玄機也厭惡著你……不然這等涉及無數人生的擦肩而過,何人能這么快的看出些什么。
老神官命其它神官各司其職,自己則穿過條甬道,來到了一念殿。他用最簡潔的話語得到了一念峰之主的首肯,甩開數名跟隨的年輕弟子。疾行不歇半個時辰后,終于在座巨大的法陣前停下腳步。
一念峰中有座巨大的法陣,曾經相連世間諸方各地,進入其中的修士可瞬息萬里。不過拜那廝造成混亂之后又一雞賊人士所賜,毀的已經面目全非。而天門這么多年,為了這座法陣耗盡所藏。可多年的修繕也不過只能補全些許符文,卻早已沒了當初的神奇,現今只能傳些極為簡短的信息片段。
老神官將一張寫著“他在梅林”的字條放入了陣中。這座陣如今所能傳遞的信息極少,每一次使用都會因巨大的元氣無法宣泄而毀掉數個符文。所以他十分吝嗇筆墨,卻堅信如果遠在世間另一頭的那人看到,會明白其中的意思。
法陣由兩個圓環斜交組成,紙條進入其間便開始旋轉不休。伴隨著無數天地元氣涌入,數個法陣中的符文滋滋作響,碎成無人可辨的殘符。
一股輕煙自法陣不斷涌出,兩個圓環轉了不知多久,終于停了下來。老神官沉默的望著早已空無一物的法陣中央,有些緊張。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伴隨一聲讓老神官心疼的符文破碎聲,法陣中多了張巴掌大的黃底白絹,上面沒有一個字,卻讓老神官看的格外震驚。
這塊白絹上,只有一個印。
皇帝陛下的璽印。
…………
………………
承啟殿內,一片光明。
老神官躬身將這片白絹送到那位老人手中,退回自己所站的位置。
“無字而有璽印,便是讓天門全權負責。”承啟峰中那位雖然身材矮小,卻始終只能讓人仰望的軻峰主說到這里,沒有絲毫停頓的吩咐道“通知兵部處理”。
“奉國兵部怎會……”老神官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眼瞳迅速縮小。終于想到林東這廝當初被關進天門的原因,本來就是因為那件舉世震驚的戰爭。
當年在那片北涼與僵鬼對峙的深壑之地,奉國的軍隊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慘敗。只是令人憤怒無語的是,軍隊其實都未抵達戰場便匆匆而歸,死亡將士卻足有三十余萬。而林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已經遠不是勾結僵鬼這等罪行便可概括。
如此罪無可恕,堪稱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叛逆行為,令整個奉國陷入悲痛與風雨飄渺之中。而無論因此大病的皇帝陛下,還是朝中諸臣都因此人承受著無比巨大的壓力。如果不是天門將其抓捕,或許如今之天下依舊在,奉國卻早已不存。
“奉國如今權生制衡,對天門尊崇之心漸褪,探究之心日重。”。軻峰主揮揮手,道“既然人間的歸人間,天門已經把他找到,也頂多在行動中幫他們確認……至于究竟準備怎么處理,和我們無關。”
老神官臉上全是憤然之色,說道“這廝在此大鬧一場,實乃我天門萬年來的恥辱!不在英靈殿誅殺此獠,焉能讓去者安息!”
“你怕是忘了一念峰之主無法下山的原因”!軻峰主打斷了老神官的話,冷冷說道“不用小瞧人間的力量,如今可以撼動整個世界的……早已不是天門”!
老神官聞聽此語瞬時痛哭流涕,艱難的跪在地上。
他知道峰主這番話說出,代表著怎樣的無奈與感傷。
軻峰主搖搖頭,一聲嘆息。
“既然是陳棋侍發現的這廝,讓他去吧!”
“不用回來了”。
直到承啟殿再無一人,老神官才從地面爬起。匆匆又去了次一念峰,看那法陣又碎無數符文,痛的渾身都顫栗起來。
只是他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什么如此重要的犯人,于人間天門都罪無可恕的叛逆,竟會無論哪方都是這等不負責任的態度。
……………………
……………………
蓋著皇帝陛下玉璽的白絹,再次傳到奉國時已經圖文并茂。不久之后,兩名驛夫自京都出發,分奔南北。
午時三刻,兵部召開了一次議事。兵部尚書點著桌案前的白絹,沒有好氣的說道“天門那個白癡把這東西傳過來的?我又沒有調兵實權,如何定奪還需陛下的旨意”。
一名老將軍聽到這里,臉色陰沉下來“玉璽你看不見?我今天肯來這,可不是聽你放屁的!這人存在一天都是軍隊的恥辱!整個奉國的恥辱”!
“韓老將軍……”兵部尚書望著這位朝中武官之首的老人,無奈說道“您人可在京都,想去也是鞭長莫及啊!”
“我親自看看”!一名武將撫摸著臉上巨大的傷疤,認真說道“陛下因此人大病不愈多年,如果抓不住他,終究是一個心結!我不相信天門!當年這廝已經斷了一臂,竟然還被他從天門逃了出去!沒有些貓膩,怎么可能”!
妄談陛下龍體,就這一條也夠你馬苦玄喝上壺的!耍刀弄劍的武人,還真腦子里都是草料!兵部尚書想到這里嘆口氣。心想馬苦玄說的這般百無禁忌,自然是韓征這老東西的主意。他奶奶的我除了聽著,難道還真去陛下休憩的莊子告狀?
“目前能最快采取行動的,只有北涼王與大皇子殿下!這是兵部擬定的計劃,已經快馬千里通知!個中細節,還請列位大人過目”。一名職方郎中在此刻站了起來,將一疊疊卷宗分發眾人面前。
“漁人策”?
韓老將軍仔細看完整個計劃,臉色頗為精彩。如此看似愚蠢卻實則大膽有效的計劃,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看了眼似已昏昏睡去的兵部尚書,厭惡的扭過臉去。又看向這位已經年過四旬的職方郎中,溫言問道“北涼那邊既然出了一千甲士,還有十五名劍師……為何還要讓大皇子從外策應,棄妖族青山都不顧”?
“能從天門逃出來,可以躲這么多年不被人發現,這廝必然對藏匿潛行極有研究。這樣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被俘的”!
“不錯”。韓老將軍點點頭,探詢問道“你敢呈上來,想來對這個計劃也十分認可。但如此激進卻步步設伏的計劃雖然合理,卻并不合情。我從軍數十載,從未見過這等矛盾相生的東西。主策此計劃的人……”。
兵部尚書恰在此時睜開雙眼,有些得意的長笑一聲“計劃若真這般不堪,怕是此刻兩位驛夫早就該被攔截了。韓老將軍,可還笑我兵部無才”?
韓老將軍將手中卷宗輕輕放在案上,平靜問道“卻不知這位才子何人”?
“我部員外郎,安秀意”。
………………
………………
人間因一人而亂。天門里也那位永遠只能被人仰望的承啟峰之主心再亂。
世間歲月不居,時節如流。雖然逾五境的修士越來越少,卻也并非絕跡。這等人的出現,莫不是有能力可斷自身命線的存在。然而那怕站在五境之巔,他們的歸宿也終究只是死亡……畢竟五境并非不能殺死,而時間終究是萬物之敵。
可這個時間,太長了……
老人進入那扇小門,看了玄機許久。當他回到承啟峰后卻并沒有休息,而是向一念殿的方向而去。
老人進入那片黑暗之中,望著在“藏器”神座上始終不肯離去的一念峰之主,搖頭說道“你也睡不著”。
馮蓮池看了眼殿上老人,見他佝僂瘦小的身軀原來也不復當年挺拔,有些感慨說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時候到了……”。
馮蓮池聽到這里,沉默良久才輕聲問道“確定嗎”?
“不知。”
“你也不能確定是誰?”
“可能誰都不是”。老人搖搖頭,輕嘆道“看“它”想怎么選吧”。
馮蓮池不悅哼道“如若還是旁人,怎么辦”!
“能怎么辦呢”?
老人轉身走出殿外,回首說道“看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