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漫長的戰(zhàn)斗過程，不過幾次刀風(fēng)呼嘯，數(shù)步之遙。在這短暫卻令人窒息的時光里，許先生身上元氣時而鼓蕩，時而沉寂……顯得十分掙扎。

戰(zhàn)斗方一開始，便似到了收尾階段。后方不住向前的士兵猛然停下腳步，卻不是逃跑，而是沉默從后背取下棕色的弓。

韓頭一聲大喝“前列！射”！

前方八人成隊，彎弓射箭一氣呵成。

“二列！射”！

前列八人屈膝，后隊十人補射。

少女的腳步在此刻緩了一緩，安靜駐足。身前兩根綢帶忽然筆直成棍不斷上行，直到似乎要刺破蒼穹之際，又轉(zhuǎn)瞬如孔雀開屏般張開成扇，便抵住了所有激射而來的箭矢。

噗！噗！噗！

箭矢挨上那張屏障，卻同刺在棉絮一般。韓頭望著不斷滑落少女腳邊的無為箭矢，只覺此刻心情如這些箭般充滿了無力之感。

弓箭手不過三十人，連珠箭即便瞬發(fā)，哪怕士兵不知疲累，可箭矢終究不是窮極之?dāng)?shù)，早晚會有射空的時候。

可是……在這之前能否把你射殺？韓頭緊張的攥著拳，手心布滿汗水。惱怒卻只能不甘的承認(rèn)，恐怕就是這層殼也無法射穿！

她一如既往的行走在陽光之下。那些箭矢沒能停住少女的腳步，甚至沒有絲毫作用。

望著少女腰間系的碧色布條，韓頭憤怒的心想，到底誰能給老子剝了這小娘皮的裙子！他想到此處，惡狠狠的把鋼刀收回鞘內(nèi)，一咬牙便準(zhǔn)備沖過去！

方奔半步，便覺臂彎處被人如鉗般扼住。他回頭一望卻見是許先生正抓著他的胳膊。

“你快速速放手”！

此時此刻，什么狗屁許先生，他是否傳說中那位隱姓埋名之人……早已不是韓頭需要掂量的事情。死了這么多弟兄，老子不死過去，如何交待！

“老子劈了你！”

韓頭憤怒的盯著許先生，右手已摸向腰間鋼刀。

許先生格外專注的盯著少女，沒有理會韓頭的質(zhì)問。此刻他蒼灰色的須發(fā)緩緩飄揚，如一面迎風(fēng)舒展的旌旗。韓頭心頭一緊，想到傳聞中修行者之間戰(zhàn)斗所能造成的破壞力，不由得身體都顫抖起來。

許先生放開了韓頭的手臂，方才潮紅的臉頰早已恢復(fù)成了往日的蒼白。他望著韓頭，笑了笑。輕聲問道“你相信有彼岸嗎”？

禪宗相信人若死亡只是肉體，精神則會穿過悠長的冥河，抵達世界的另一頭。

另一頭便是彼岸，是得以永生的極樂之地。

韓頭少年時讀過幾本書，知道所謂的彼岸是這個意思。

但他不知許先生在此時此刻說出此語，到底幾個意思。

他有些緊張的吞咽了口唾液，下意識的看了眼被許先生抓住的臂彎，卻見上面留著四道指印，濕漉漉的格外扎眼。

………………

………………

當(dāng)手掠過汗津津的后背，指尖卻只撫到逐漸孤零的箭矢翎羽。往日兄弟歡顏不在，就倒在不遠處的土地……他們始終不曾后退。

北涼悍卒百死雖繁，頭顱所向永是敵方！

然而當(dāng)少女悠然踏行，如死神般收割著場間眾人生命，便是心如磐石的戰(zhàn)士也難以控制心中的驚恐之意。

“護住我”！

護住誰？聲音響起，無數(shù)茫然無措的兵士下意識的回頭望去。卻見身旁同伴竟也是這般動作，都在尋找這個聲音的來處。

韓頭的雙目赤紅如血，用鐵塔般的身軀擋在許先生的前方，伸出了右手。

弓箭手們沉默后退，其中一人將手中的紅棕弓放在他的手心，又有一人將身后的箭筒縛在他的后背。

所有人都在沉默，因為他們知道韓頭的弓箭之術(shù)雖比他們強上一線……只是箭筒之中不過九枝利箭，根本無法改變戰(zhàn)局的走向。

而此刻依然不撤，自然唯有一方死絕！

“布陣”！

韓頭一聲高呼，手指搭弦，有箭橫行弓上。

“嗖”！

一箭刺破寒風(fēng)，如場間之人再無歸路！

自箭破空，士兵們便開始布陣，一條蜿蜒如蛇的長陣。方才的戰(zhàn)斗中，他們已經(jīng)深知包圍之勢對少女毫無作用，而此刻拉長隊形雖然也無幸免之理，卻想來可以多阻攔一刻她的腳步吧！

許先生不是眾人中唯一的修行者。然而相比余悅的冷眼旁觀，他本應(yīng)更有理由出手，卻始終沒有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他盤膝閉目坐在地上，如若無我。只是嘴唇張合蠕動，有不可知其意的吟唱慢慢于場間回蕩。

吟唱之音并不如何響亮，自然無人可知其中道理。然而許先生每念一句，便有華發(fā)自頭頂落下，隨風(fēng)而遠。原本搭在雙膝的手掌則慢慢上浮，似與無形的力量進行著抵抗。

遠處少女的表情，在此刻嚴(yán)肅起來。她想到某種可能，艷薄紅唇閉的更緊。身前漫天飛舞的碧色布帶第一次安靜下來。

驟然安靜下來的少女，讓場間緊張壓抑的氣氛驟然裂開個口子，又讓所有兵士心中升騰起一絲希望。那支破空羽箭刺碎殘風(fēng)即將落下……可否請你死去！

一箭直沖少女胸口！

少女右手輕拂，將箭軌撥亂。那箭嗖的聲刺入地面，翎羽微顫。

又有二、三、四……九箭奔襲而來！

少女不退，只是這次卻已蹲下。

隊伍中無來由的響起陣歡呼，又嘎然而止。她只是蹲下，又不是死去。何故值得這般開心？一名士兵的汗水滑落臉頰，安慰的心想：她必然還是會怕的，只要心有恐懼，我方便終能勝利！

只是這種情緒還未能持續(xù)片刻，蹲下的少女已經(jīng)站起。后背插進的數(shù)支利箭隨她起立動作紛紛彈落，竟給人霸王卸甲般的力量之感！

“這等悍婦，無論是人是妖，誰敢娶她！”韓頭說著自己都笑不出的笑話，掃向一個個下屬。見他們?nèi)巳嗣媛端阑抑较蛴?xùn)斥幾句，卻覺腳下震蕩。他猛回頭，見遠處白衣少女的雙手始終緊扣地面，一塊厚重的黃褐草皮正自她身前緩緩升起。

韓頭臉色瞬成死灰。

他不怕死，但不想死在這。

他很想躲。他不知去哪躲……

少女揮手之間，草皮已經(jīng)被她拋了過來。如同一陀掉進褲襠里的屎，你短時間解決不掉，又不知該去何處應(yīng)對……

這里很安全。這塊大草皮落地之前，我早已腦袋縮回這溝渠里。可是那邊的兵士沒有躲，護住許先生身前的將軍沒有躲……關(guān)鍵是許先生為什么也不躲？

一蓬蓬蒼雪發(fā)團隨風(fēng)散成發(fā)絲，慢慢碎成無數(shù)的塵埃。余悅盯著始終不曾睜目的許先生，心想你這般坐地成佛的儀態(tài)，難道還會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

于遮天蔽日之時，許先生睜開了雙目，便有光亮點開了蒼穹。光芒并不是來自他雙目，而是其光禿的頭頂。

許先生望了那塊橫飛半空的土皮一眼，便有泥沙如雨繽紛落下。他輕揮手，泥沙隨風(fēng)漸遠。

韓頭精神一振！揚起搭弓射箭早已發(fā)酸的手臂，重重一揮！高聲叫道“妖女！還不速速受死”！

少女如看死人般的看著他，心想這個白癡如果知道一會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不知能否還這般欣喜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