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道冰冷異常的聲音響起,許先生氣勢便已攀至頂峰。此刻他神色極為嚴肅,心想這是何人竟距我如此之近,我卻識感未生一點征兆?他伸手向余悅摸去,想要抓他過來拋進那林中試探。只是這手竟抓個空!回頭看,那少年不知何時竟離自己十米之遙,此刻氣息漸消,正趴在地上裝死。
許先生氣急反笑。剛要抓他回來,這才察覺渾身氣機已被籠罩。周遭元氣流動晦澀艱辛,仿若凝止。他心中一嘆,定睛向前方林中望去。
那片林內有一白衣少女緩緩走來,身上唯一使人能留下印象的,是腰間那條碧色的綢帶。也不知是何材質,竟無風而飄搖,看著極為神奇。
荒郊野嶺,破廟殘屋……若見貌美女子大可殺之!許先生此刻身形難移,只能暗自戒備。隨他而來的那位兵士自余悅倒地裝死之時便格外困惑,這時忽見一位白衣少女緩緩自林中走來,想到此行目的心中大駭,急朝身后大隊奔去。
白衣少女的黑發只是隨意披散肩頭,并未梳有花式。雖然看似不過雙十年紀,然而神情態度竟似比已知天命的老人還要淡漠。她的臉略瘦,那張薄紅的嘴唇便添涼薄之意。早已到了閱人無數的許先生心中冷笑,心想你變成這個模樣,怕是涉世未深……
無論膚色樣貌,少女堪稱絕色。只是由于太美,便顯得并不真實。老人搖搖頭,除了能感嘆一聲漂亮,卻再也尋不到其它更精準的詞匯。
少女的目光所向,一直格外奇怪。明明看似盯著你,卻又飄忽不定不知望向何處,給人一種極為蔑視的感覺。待少女走得更近,許先生才看清她竟有一只眼睛始終緊閉,自眼簾向下至鼻中端位置,白皙的肌膚上竟有條淺淺的紅疤。
察覺到眼前老人肆無忌憚的目光,少女沒有羞惱,而是平靜問道“我好看嗎”?
許先生雙眼微瞇,心想果然是妖女!他冷哼聲,說道“瞎了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這話明顯刺激到了這位少女。此刻她周遭氣勢陡升,忽然前踏一步。
一步之距不過尺許,許先生眼前一花之時,少女與他之間便是咫尺。她扼住老人的咽喉,平靜說道“據說人的眼眸在臨死前,會留住所觀剎那。你好好看著我,這必然是你今生最后一幕景致”!
許先生大驚失色,誰知這少女看似木訥,竟然說打就打全無征兆。他雙手一合,向咽喉被扼處沖去,雙腳則是前蹬,直取少女小腹。
這老東西為人陰沉,出手陰險。只是他畢竟是位修行者,那怕失敗也有身后無數的北涼軍卒……這少女竟全然無畏,到底什么來頭?望著此刻場間兩人對戰,趴在地上的余悅自然盼望兩人最好二敗俱傷。心想自己這一撲還真是及時,正好讓開倆人對毆的方圓之地。
其實你贏也可以……余悅望著白衣少女,心想同齡人之間終歸有些共同語言,不會一言不合就打打殺殺的。
………………
……………………
修行者之間的戰斗,往往瞬息勝負已分。許先生的應對之法,任何修真典籍都無記載,而是他參悟禪宗某佛之經歷的妙手偶得。
雙手合處上沖,待至對方額頭直擊取得是識海之所在。而雙腿看似亂踹,卻是空谷之地。這等手段,看似極為簡單卻是行之有效的殺招!
少女粹不及防間,竟被許先生沖垮了扼住他喉嚨的手。她目露恨意,竟不知為何極為憤怒。手臂延伸數寸,腰畔一片青碧之色。
噼啪兩聲爆響,少女系在腰間的碧色布帶如靈蛇飛舞,盡數擋下這兩腳之威。而許先生如狡兔蹬鷹,腿彎成弓竟成遠離之勢,竟是不求有功,但求脫困。
許先生筆直飛出,落地時猶若巨石。后退數步之余竟踏的地面裂痕縱橫,卻偏偏無聲無息,怪異至極。
少女眉頭一皺,神情更冷。
許先生與少女拉開數十米距離。此刻韓頭率領著一眾士兵已然來到場間,見老人面色潮紅如血,早已一聲令下全體抽刀出鞘,刀鋒指向那名白衣少女!
“你……你是什么東西”!許先生咳了幾聲,嘴角已有鮮血噴灑在蒼灰色的胡須上。他知對方一扼時,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震傷了自己心脈。可明明這力并不如何巨大,怎會有這等妙到巔峰的運用?
“你禪宗之人,就是跑的太快”!少女冷哼一聲,道“你頭頂有毛,還俗的”?
“既知我是禪宗門人,也該知你今日必然不能殺我成功”!許先生體內真元鼓動,袍袖鼓風竟似胖了一圈。
眾人聞聽都是大驚。關于許先生的師承來歷,根本無人知道。此刻他如此說,自然便是認了??啥U宗山門相傳隱在西方,又浮華紅塵……卻未曾聽過竟有真正出世的僧侶。
“殺不殺不得,便只有殺了才知道”!少女十分認真的看著不知何處風景,嘲諷說道“天門視我族為藥。禪宗素來號稱普度,可我妖族卻千萬年來被爾等所奴!細想此節,倒是你們這幫賊禿更為可惡”!
“修得佛果,遠離煩惱……怎知你族長輩,不歡心開懷一朝得道之大逍遙”!
“所謂的佛果,是給你們當坐騎”?少女臉上嘲諷之意更濃,輕聲說道“狗屁”!
“我不同意”!
少女腳尖向下輕踏,地面便裂成片碎。如蛛網般的裂縫不斷延伸,直沖場間眾人而去。
韓頭面色肅然。鋼刀高舉,向下劈出道炫目寒光。
“殺”!
無數兵甲聲聲高喝相應,如潮洶涌向少女而來!
這不是送死么?余悅心情復雜的看著這幕,隱約可以想到一會將要發生的情景。這個推斷極為殘酷,所以令他情緒緊張,唇舌發干。
每個人都有為自己選擇的權利……也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更何況我曾是你們抓來的餌,此刻漁人落海,難道會期望魚餌會顯靈救命?
怕是一朝得救,只會重復以往的故事。更何況這魚,竟這般彪悍無敵!余悅眉頭舒展,呼吸漸暢神情凝定。當察覺身下那條縫隙漸裂成渠時,雙腳先自急速探下,再將身體緩緩落了進去。
余悅避入那條溝渠的十數米之外,一場兩方人數格外懸殊的戰斗已經開始。
士兵們手里揮舞著制式鋼刀,身體矯健如羚羊般跨過一條條溝渠,將面上的兇狠刻成如狼般的兇殘之意,只為眼前這位少女會在瞬間可以死去。
這是一場根本與持強凌弱無關的戰斗。按照以往北涼軍的兇悍驕傲,便是一卒對陣少女都會感到羞愧。然而面前的女子,能讓許先生不敢向前,看似青蔥可愛的一腳輕跺地面,如撒嬌般憨羞的動作沒有兒女情長,卻是可撕大地的巨力……這根本不是普通人!
那片狹長的荒地上,瞬時響起一陣刺耳的刀鋒碰撞聲,悶哼與破了嗓音的痛呼。
少女如閑庭信步般走進一眾士兵的身前,便如虎入狼群。她只是保持著勻速的行走,頭頂便有無數鋼刀交錯卻始終無法真實落下,那根系在腰間的碧色綢帶已舞出數團殘影,便不時有人倒地,倒在同伴的身邊,死于自己激蕩而回的刀鋒之下。
鮮血從他們咽喉及身體各處噴濺而出,染紅了枯黃的落葉。
她踏步而上。
身后漸成一條血色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