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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江湖滄桑一碗酒
酒,有人用它肆意狂歡,有人用它澆灌愁苦,有人用它洗滌藏污納垢的肺腑,也有人用它淋漓溫燙原本已然沉寂的血脈。無論你身處風花雪月還是斷垣殘壁,大漠孤煙或是煙雨樓閣,它都可以接近完美地出現。
月色經往處,就是江湖人的故里,酒香蕩漾時,便是江湖人的鄉味。江湖人的刀口劍鞘,江湖人的夜,江湖人的寂寞或悲歡,那些兒個過去的流浪,現在的掙扎,以后的茫然,那些兒個錯過的容顏,得到的皺紋,名也好,利也罷,恰好足夠溫一壺老酒。
酒,果真是個好東西,以至于平時沉默寡言的人破天荒地談山談水,以至于李寡婦對鏡貼起了花黃,以至于平日里慫包的王麻子敢為二兩酒錢扇了婆姨兩大嘴巴子。
所以他的婆姨現在已經躺在冰涼的地上,不肯閉合的眼睛依舊直勾勾瞪著要了她小命的繩子和房梁。但王麻子并不知曉,他現在依舊在來福客棧,畢竟,酒確實是個好東西。
來福客棧的酒,絕非什么醉仙釀、杏花露、臨江清諸如此類的金汁玉液。渾濁,細看還能發覺其中懸浮的谷糠渣末,恰好足夠說明它果真是糧食之精,但也足夠暴露了它粗制濫造的根底。
但凡大富大貴之人,誰不是對它嗤之以鼻,就連落魄的書生秀才也是不屑于此,寧可借親求友飲一杯精雕細琢的花雕,也不愿到此一親芳澤,體面人自然有體面人的品質。
這酒不受待見的原因除了它粗制濫造的渾濁不堪以外,更因為它俗氣的名字讓人聽而止步,好東西自然是需要好名字,就比如一個大美女叫翠花、如花之流的名字,難免是讓人不適,反之,叫什么雅、素、嫣這樣的,即使不夠漂亮,已讓人保持了一定的興趣,人只要有了足夠的興趣,大多事情也就愿意去做的,所以叫翠花的美女嫁給了貧窮耕夫,而叫雅叫嫣的丑八怪們現在正在燈火輝煌的高處賣弄風騷。
這是王麻子除了酒以外,說得最多的話題。不過,他的話題很快就終止了,因為滿滿一碗“劉二鍋”已倒在了他的桌前。
“劉二鍋”,它的名字,因釀造它的人姓劉,又每次準能用釀一鍋酒的糧食量釀出兩鍋酒,劉二鍋和他的“劉二鍋”就此而得名。
劉二鍋姓劉,這是他自己親口說的,至于叫劉什么,人們并不關心,他自己也早已不在乎,反正也習慣了人們叫他劉二鍋。
有人說劉二鍋的酒是摻了水才能釀出這么大的量,他沒有承認也并不否認,反正他們樂意買,是,他們確實樂意買,不為別的,便宜。
這年頭,“便宜”這兩個字比命都重要。蒙古韃子入住中原以后,燒殺獵奪,這大元朝的漢人,誰不是在水深火熱中拼了命地和貧窮一起掙扎。
蒙古人喜歡的東西它就必須貴,更何況是忽必烈喜歡酒,所以這天下的酒不論優劣,它想不貴都難,它不貴的地方,蒙古騎兵的彎刀就開始狂歡。
所以,酒這東西,它就貴到了現在。
這來福客棧的老板倒是個膽兒大的主,冒著彎刀吻脖的危險也敢賣這“劉二鍋”。其實也正常,這“便宜”既然比命還重要,錢自然是重要的,命是比不上行鈔的。
所以此刻,十五條人命就伴隨著行鈔躺在屠二那油膩臭舊的衣襟內側里,整整齊齊。但屠二這人可真是個奇葩,酒對他來說,顯然是比行鈔還重要。要是不能喝到酒,要這行鈔有個屁用,活著還有個鳥勁兒!這是屠二常常說的,也許是為了顯得他的粗礦與眾不同。
所以他現在背著十五條人命坐在這來福客棧喝這“劉二鍋”,對酒這樣的熱愛勁兒,王麻子是比不了啦,這樣的膽量也是來福客棧的老板所甘拜下風的。
屠二喜歡酒,卻是喜歡劣酒,特別是這來福客棧的“劉二鍋”,也許劣酒燃燒腦神經的刺痛感恰好可以讓他忘卻每一次宰殺牲口時的不適。
但用他屠二自己的話來說,卻是苦難人早已習慣了苦難,喝不得那些個細膩的玩意兒,那玩意他奶奶的就像大戶人家的小姐,只會抽抽涕涕,就連床上也不得勁兒。說得就好像他有睡過大戶人家的小姐一樣,還好別人聽了他這樣近乎謬論的言語以后也就只當是個笑話。
窮,他們知道,撇開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喝這“劉二鍋”的人,哪一個不是因為窮?苦難人,有苦難人的活法。
說得也不盡是全然,此刻在這里喝“劉二鍋”的人,里面偏偏就有一個體面人。
葛鷹確實和“窮”這個字眼沒有半毛錢關系,單是他飛絮山莊少莊主的名頭,已足夠買下一整座來福客棧。也足夠把張大富嚇破了膽,所以來福客棧的老板張大富現在在柜臺后面瑟瑟發抖。
張大富并不怕死,所以敢賣這“劉二鍋”,但他怕葛鷹,因為葛鷹的手段比死要可怕得多了。
“獵血蒼鷹”的名頭已在武林中成了催命符,葛鷹殺人的手法只有一種,也并不高明,但足夠殘忍,他會用刀一刀一刀慢慢地放盡你的血液,但不會讓你立馬死絕,他喜歡看你逐漸干癟的皮膚、深陷的眼窩,你瞳孔里慢慢放大的掙扎和絕望,還有你最后想要抽搐而又無力撲騰的不甘。
幸好葛鷹暫時是對他張大富沒有興趣的,葛鷹現在的眼睛緊緊盯著桌上的“劉二鍋”,他想不明白一個常年甘愿喝這混濁不堪的垃圾的人從哪里來的魄力去拿了十五口人的性命,更何況那是連云堡堡主段闊海的一家上下。難道,這“劉二鍋”真有那么神奇的本事?所以葛鷹決定嘗嘗這“劉二鍋”。
葛鷹端起酒碗的時候,屠二已將滿滿一碗酒灌進了自己的脖子里,上下滾動的喉結和漲紅的臉脖恰到好處地說明了酒蟲在他身體里的雀躍。
待一碗酒從喉嚨翻滾著落入腹中以后,酒蟲顯然還沒有得到足夠的安慰,可屠二已經打了一個舒舒服服的酒嗝,“唔……呃……哈”。順道還哈出了長長的一條白氣,這條白霧也宣告了這鬼地方的十一月果真他娘的陰冷。
但更陰冷的聲音突然就從來福客棧門口傳來,盡管這聲音的內容是俗套的打趣。
“閣下一口氣喝了這么大一碗酒,太急太猛,晚上恐怕是會頭痛的”。
屠二已經呆愣在了桌前,葛鷹也已握住了刀把,張大富早躲到了柜臺下,喧鬧的來福客棧已鴉雀無聲。
這聲音,他們仿佛看見了鮮艷的紅梅,一朵,兩朵,三朵……湊在一起就變成了一張要人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