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是國師求下來的，也是皇上敬下來的，是皇上一片誠心感動了上天。上天庇佑，只要我們做臣子的實心用事，我大元朝依然如日中天！”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等的并不是與會眾人的認(rèn)同，而是對面椅子上端坐的元惠帝點頭。

明知帖木可說的是諛詞，認(rèn)可不認(rèn)可，兩條案前所有的人都是一片肅穆的表情。

如果穿過東邊那條通道，走進(jìn)北面的太廟，第一眼便能看到正墻神壇上供著的三塊牌位，太祖皇帝赫然在列，三塊牌位下是一座鋪有明黃蒲團(tuán)座墊的羊毛坐臺。這時坐臺上并沒有人，因此坐臺旁紫檀木架子上那只銅磬和斜擱在銅磬里的那根銅磬杵便十分顯眼，讓人立刻聯(lián)想到剛才那一記清脆的銅磬聲便是從這里敲響的，因為旁邊現(xiàn)在恭立著一個老太監(jiān)。

元惠帝信佛，這是與其他大元皇帝不同的。

緊連大殿的那面墻前，顯出整面墻一排高大的紫檀木書櫥。書櫥前兀然徜徉著一個身形高瘦穿著輕綢寬袍束著佛衣白須飄飄五十開外的人，這人正是元惠帝從XZ拜請來的活佛喇嘛。

自他去年十一月搬來，這里便布置成了他念經(jīng)打坐求佛堂，他其實不過是元惠帝妄想拯救滿目蒼痍的大元朝所寄托的精神傀儡，但是，他還有一個重要的身份，這個身份，除了元惠帝，再無人知道。

由于這場大雪，紫金宮議事堂內(nèi)的元惠帝這時顯然已輕松了下來，甚至打了個莫名其妙的響指。

隨著元惠帝這一聲清脆的響指，那個白須飄飄的喇嘛慢慢徜徉到貼著“戶部”標(biāo)簽的那架書櫥前站了下來，抽出一摞賬冊，卻不翻開，仍然微側(cè)著頭——原來被抽出賬冊的那格書櫥背面竟是空的，站在這里就能聽清大殿那邊所有人的說話。

剛才帖木可那段話和元惠帝打的響指，他都聽進(jìn)去了，現(xiàn)在在等著聽下面的話語。

二十年的君臣默契，大殿里的帖木可甚至知道此刻的元惠現(xiàn)在在想什么，把握好了節(jié)奏，這才又接著說道：“這半個月來大家都很辛苦，總算把去年各項開支都算清楚了。中書省這幾天把票也都擬好了，批了紅，去年的賬也就算結(jié)了。然后我們再議今年的開支和戰(zhàn)事，”說到這里，帖木可望向了他身邊的左丞相脫脫，“你和我共管中書，但中書的票擬大都在你們那兒，你們說一下，然后大家和議批紅吧，另外，你接旨一個多月，也是時候發(fā)兵南下定亂了。”

“票擬是自然的，自我接旨以來，身體抱恙，難以發(fā)兵，但今日已好多了，明日便可率兵南下，只是，前些日里朝堂之爭，不知皇上欲派何人與我共帥？”脫脫盯著元惠帝發(fā)問，他此刻已又像一個大權(quán)在握的梟雄。

“陛下，臣雖老，亦能效法廉頗。”首先立刻作出反應(yīng)的是殿旁的南山放鶴。

“臣雖不濟(jì)，可是正當(dāng)壯年，又何必?zé)﹦趪鴰煛！泵撁撋砼缘哪救A靖搶出一步。

所有的人都有些吃驚，整個大殿的空氣一下凝固了。

佛堂里，那個喇嘛的頭也猛地抬起了，兩眼望著上方。

一個聲音，是元惠帝的聲音，好像很遠(yuǎn)，又好像很近，在他耳邊響了起來：“若木華靖一心做大，不必顧忌。”

喇嘛的目光陰沉地落在了手中那本賬冊的封面上。

賬冊的封面上赫然標(biāo)著“生死薄”！

大殿里，元惠帝說完了那幾句話已習(xí)慣地閉上了雙眼。脫脫的目光轉(zhuǎn)而緊盯向木華靖，聲音雖然壓著，但仍然近乎吼叫。“國師面前，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脫脫這一聲低吼把個本來十分安靜的大殿震得回聲四起。

元惠帝不得不說話了，他將面前案幾上的一堆賬本往前推了推，先是咳了一聲，聲音不大卻也毫不掩飾他的氣盛：“木華靖，樞密院是大元的樞密院，不是什么‘我們’的山寨，如果你在樞密院待得不舒服，朕可以幫你尋個好去處。”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發(fā)緊張起來，望向了木華靖，接著又望向脫脫。

果然發(fā)難了！脫脫開始也被元惠帝的話說得一愣，但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更加激怒：“大元永遠(yuǎn)是陛下的大元，你一個小小的樞密院參政，何時想要替皇上做主了！”

“斬了吧。”帖木可今天竟然毫不相讓。

“愛卿！”元惠帝抬起了手竟欲向條案上拍去。

“右丞相。”沒等他的手掌拍到條案，南山放鶴一聲輕喝，“這是御前會議。”

佛堂里，那名喇嘛已在冊子上畫下一個鮮艷的紅叉。

“岳父！”木華靖帶著委屈的聲音。

“這里沒有什么‘岳父’，只有我大元的臣子。”脫脫的聲音顯得大公無私，

“御前議事，要讓人說話。諸位愛卿，發(fā)兵的事，左右兩路大軍，就由丞相和國師和統(tǒng)一路兵馬吧。”元惠帝見敲山震虎已經(jīng)差不多，緩緩開口。

“臣領(lǐng)旨。”接著是南山放鶴開口。

“議事就議事，不要動不動就扯到什么砍頭。誰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這桿秤在朕的手里，希望大家心里明白。”元惠帝打了個圓。

聽到殿內(nèi)元惠帝這番話，佛堂內(nèi)的那名喇嘛長長的白眉毛抖了一下，又握緊起手中的筆，把冊子上的紅叉畫成一個圈。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這時都望向了脫脫。脫脫有些氣急敗壞了：“前次圣旨并非如此，君無戲言難道可以更改么？”他狠狠地剮了一眼木華靖，轉(zhuǎn)而盯向了元惠帝。

元惠帝抬頭看了看殿在紛紛揚揚的白雪，接著道：“下雪了。”他望向了站在案旁的南山放鶴，才又開口：“國師覺得如何。”

南山放鶴笑道：“老臣覺得年老體衰，已無法領(lǐng)兵，不如，就做隨軍軍師，為丞相分些許憂慮吧。”

他說得輕松，但木華靖已感覺到殿內(nèi)氣溫已驟然降了下來，加上飄雪，更冷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