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河山破碎疲如狗
- 清秋琵琶曲
- 敗筆蘇半城
- 2144字
- 2018-11-14 22:05:50
阮紅梅醒來的那一刻就發現自己被人點了檀中穴,欲動不能。珠掃眸轉,入眼就看到朱漆的床沿,鵝絨的暖被,嫣紅的羅帳和串珠的簾,繡花的屏風上映著血紅的燭光。
然后這映著燭紅的畫屏后就傳來了聲音:
“有人花了大價錢讓我請你來聽戲,所以我就將你請到這里來。”
阮紅梅隔著帳簾和屏風無法看到這人的模樣,只瞥得一道黑影,但已聽出這聲音,即便它和在臺上唱曲時略有不同。
那人說完就起了身,然后阮紅梅聽見了窗臺被打開的聲音。
接著耳中就傳來了唱戲的聲音,細綿的女腔,阮紅梅掛耳聆聽,只聽那女腔唱道:
“灶中之米,難忍這腹中饑,陣陣心虛。舂谷米剩下了這糠秕,且拿來充饑餓擋一擋急。糠和米本是兩相依,誰人拆散恁兩處飛?誰人石臼舂杵你,誰人簸箕簸揚你。千辛萬苦皆經歷,一賤一貧兩分離。凈米入鍋飄香飯,糠秕棄地無人惜。好比奴家與夫婿,天各一方見無期。夫君啊,你便是那香米么,如今在哪里?奴便是糠秕,怎讓糠秕充肚饑”。
阮紅梅辨得出那正是琵琶記里“趙五娘糠餅充饑”的選段,原來接的是自己剛聽過的那戲臺上的“琵琶記”。
那細綿女腔最后的一個“饑”字剛唱完,緊接著是一粗闊武旦嗓唱道: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來我保國臣。頭戴金冠壓雙鬢,當年的鐵甲我又披上了身。帥字旗,飄入云,斗大的“穆“字震乾坤。上啊上寫著,渾啊渾天侯,穆氏桂英,誰料想我五十三歲又管三軍。都只為那安王賊戰表進,打一通連環戰表要爭乾坤。宋王爺傳下來一道圣旨,眾啊眾武將,跨呀跨戰馬,各執兵刃,一個個到校場比武奪帥印。老太君傳下來口號令箭,文廣兒探事進了京門。王倫賊一馬三箭射得準,在旁邊可氣壞了他們兄妹二人!他兩個商商量量才把那校場進,同著了滿朝文武夸他武藝超群。我的兒一馬三箭射得好,我的小女兒,她的箭法高,她箭射金錢落在了埃塵。王倫賊在一旁他心中氣不憤,他要與我的兒論個假真。未戰三合那個并兩陣,小奴才他起下一個殺人的心。回馬三刀使得也怪準,刀劈那個王倫一命歸陰。王強賊惱怒要把我兒捆,多虧了天官寇準一本奏當今。宋王爺在校場把我兒問,小奴才他瞞哄不住表他的祖根。他言講住在河東有家門,楊令公是他先人,他本是宗保的兒子楊延景的孫。曾祖母佘老太君,穆桂英我本是他的母親。我的兒他表家鄉那個淚珠滾,在校場可喜壞了那些忠良臣。宋主聽此言歡喜不盡,他知道咱楊門輩輩是忠臣。刀劈王倫他也不怪,又把那個招討帥印賜與給兒身。我的兒歡天喜地把府進,我一見帥印我氣在了心。我本當進京辭帥印,小女兒搬來了老太君。老太君為國把忠盡,她命我掛帥平反臣。一不為官,二不為宦,為的是那大宋江山和黎民。此一番到在兩軍陣,我不殺安王賊我不回家門!
卻是穆桂英掛帥的“奪帥印掛帥出征”。
聽罷這一戲段,阮紅梅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兩只眼睛瞪得圓大,兩條青筋冒出了眼角,血氣沖腦,心潮洶涌。
那人影從窗臺旁走了過來,待她來到床前,阮紅梅一看,盡管隔帳朦朧,依然能認出,果然是那青衣!
“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不過,很抱歉,我只是一個唱戲看錢的主,只要有人給了我錢,我就會幫他辦事,我也不會傻到會去打探雇主的信息,所以你不用問我,除非,你也可以給我一大筆錢”青衣毫不顧忌,掀開了床簾羅帳,一臉笑意地看著阮紅梅,朱唇輕啟。
青衣把羅帳挽到帳定前端扣好,坐在阮紅梅的腿側,接著又一臉媚意盯著阮紅梅說:“另外,那人托我給你唱個曲兒,你聽好了”
說完,神色一正,開口唱了起來。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看著柔柔弱弱的青衣,這岳武穆的“滿江紅”從她口中唱出竟然亢昂有力,字旋句蕩。
阮紅梅聽完,不禁雙眼通紅,流出了淚。岳武穆的悲,岳武穆的憤,恨,豪壯,灑脫,如歷眼前,仿佛自己就是那被十八道金令逼迫回朝飲恨未能完成平寇救國之志的岳飛。
可恨!奸臣佞賊可恨如斯!
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國破山河碎如絮,如今的人卻是麻木如任人宰割的土狗!江湖人眼中只有寶藏,美人……
人,疲如狗!
“戲,我已經請你看了,曲,我已唱給你聽,現在,還有最后一件事”
青衣說著話的時候,衣裳上的扣子也已去了兩顆,阮紅梅已看到那藕做的臂膊,羊脂凝的膚,也仿佛看見了春天的花粉和蝴蝶,看見了青年聽雨歌樓上的紅燭昏羅帳,看見了汗,看見了皺眉和酒窩,看見了旭日東升的海潮,還有鴛鴦戲水時蕩漾的水波。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朵紅梅,鮮紅如血的梅林,畫在青衣的背間股上。
“雇主說了,你看過之后自然會懂。現在,諸事了結,后會無期,你的穴道半盞茶后自會解開,你中的也只是疲筋軟骨的迷迭香而已,已然過了藥效”
青衣話說完,衣也扣好,原本盈盈笑意的臉突然就成一臉冷漠,走至窗前關好窗子,走出門檻單手一把將門帶上,沒了腳步沒了聲響。
阮紅梅眉頭深鎖,他明白那幅畫的意思,那青衣的雇主是叫自己去梅谷梅林。
他不明白的是這雇主是誰,為何莫名其妙費盡手段請自己來聽戲聽曲,不肯現身卻叫自己去梅林,意義何圖?
為何自己一來滇城就被發現,難道有人一直在監視自己?為什么要監視自己?葛鷹和阮雪生去了哪里?
阮紅梅一點頭緒也沒有,但他已經感覺到,冥冥中,好像有一張大網在等著自己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