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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心誠則靈
齊地自古便有民謠傳唱:“上有骷髏山,下有八寶山,離天三尺三。人過要低頭,馬過要下鞍。”
綿延三千七百四十四里的八寶山脈深處有藏著處不知名的山谷,狀若葫蘆,外窄內(nèi)寬,山谷四周被成片的參天巨木所掩蓋,常有熊咆虎嘯從密林從傳來。此地人跡罕至,即使是經(jīng)驗豐富的獵戶也不敢來這履險。
老輩人常說,無人的山窩子里住著枉死的生魂厲鬼。而此處林木雖密,卻并不見見幽寒陰森之氣。
谷口處有十二根約莫三丈許高的石柱,右邊的乳白色石柱上的浮雕依次為寶鼠、耕牛、山虎、月兔、怒龍、騰蛇,左邊紫黑的一排則是奔馬、盤羊,靈猿、金雞、天狗、獠豬。
上古時代,軒轅黃帝欽定這十二種動物為生肖,為自然界萬物的表率,負(fù)責(zé)守護(hù)人族在危險的蠻荒中的安全。
以十二根石柱作為陣眼,勾連周圍的地脈氣場,布下這處在世間失傳已久的大周天匿形陣,以此躲避大秦欽天監(jiān)煉氣士的探查。布陣之人的驚才絕艷、學(xué)識通達(dá)委實令人心折。
山谷中藏著一座不為世人所知的學(xué)院,老山長題名為六國。六國學(xué)院,名符其實。學(xué)院中無論老師,還是學(xué)生大都是被秦國鐵騎踏破家園的六國貴族后裔,其中不乏身負(fù)大氣運(yùn)之人。
這些人咀嚼著國破家亡的仇恨在遠(yuǎn)離世間的山谷讀書,瑯瑯的讀書聲如同一聲聲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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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寶山的西邊,是被稱作齊國王室后花園的離山。如果說八寶山是一位虎背熊腰的粗壯大漢,那么,離山便是一位嬌滴滴的小娘子,羞答答的用云霧薄紗遮掩臉龐。既不高聳,也不雄奇,卻用別致的秀麗征服了齊國的歷代君王。
世人有癡心者,妻梅、妻鶴,可春秋時的齊靈公卻以妻山最為令人難解。齊靈公不但冊封離山為離妃,他在世一日便禁止任何人踏入離山周圍地界,否則以擅入嬪妃床榻之罪論處。
后代的齊國君王雖然廢除了這項荒唐的禁令,卻依舊在離山在營造美輪美奐的廣廈殿宇。酷夏時分,國君帶著寵愛的嬪妃居住在離宮,一邊乘涼納暑,一邊批奏國事。
當(dāng)然,如今早就已經(jīng)沒有什么齊國了,六年前以這個東海之濱國家的滅亡作為春秋戰(zhàn)國大棋局的收官手。崛起于西北邊陲的贏姓秦國,獵取了周室走失的肥鹿。
離山南坡
駝背的老人提著一盞青紗燈走在曲折的山道上,燈火搖曳,大白日里的甚是怪異。身后的紅衫女子許是知道老人固執(zhí)的性恪,便也沒有矯情的上前攙扶,默默的跟在身后。
走了許久,來到一座幽僻的涼亭,老人或許是累了,在亭中坐下,輕輕拍擊著漆紅的亭柱。
“那年炎夏時分,秦國左庶長的雍州鐵騎攻破了青唐城。就在這座亭中,年輕的大王與相國大人對弈十局,十戰(zhàn)十負(fù),大王從不忍輕易舍棄棋局的任何一子。相國大人贏了,卻掀翻棋盤,指著大王的鼻子大罵婦人之仁。再后來,秦軍兵圍臨緇城下,大王為了滿城百姓能夠活命,光著膀子出城投降,為秦國主將王賁牽馬執(zhí)蹬。贏政用三尺白綾賜死了大王,王后在被押解去往咸陽的路上得到消息后,尚未出齊地就用鳳簪刺穿了自己的喉嚨。”
曾經(jīng)的慘烈依舊讓聞?wù)咝捏@,老人說的卻很淡然,好像只是在與后輩叨嘮些家常里短的小事。
駝背老人回頭看了看紅衫女子,想找出已逝老友的幾分故容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記不得那些個故人的容貌,呢喃道:“在大王出城的那一天,相國大人獨(dú)自來到這兒,一顆棋子一碗齊酒,從來是滴酒不沾的人醉死于亭下。妙戈,你別怪他,也別學(xué)他。”
紅衫女子望向遠(yuǎn)處的秀麗江山,身材出奇的高挑,有一種更勝男兒的氣魄,她道:“陰陽家的少司命派人傳話,兩年后,十八星連珠,困殺紫薇。妙戈不相信陰陽家那一套,也等不了兩年。”
駝背老人低頭看著磚縫中綠油油的青苔,低沉著聲音問道:“燕國第一刺客荊柯,如何?天下第一劍客蓋聶,如何?忍辱負(fù)重在秦廷隱藏七年的秦武陽,又如何?小女娃,你別不把自己的的命當(dāng)回事,贏政每一次巡狩,那都是在引誘隱藏于暗處的六國飛蛾撲上去送死。”
紅衫女子不說話,低頭扣鞘問鳳翎。
駝背老人冷笑道:“鳳翎劍氣大成了,那又怎樣?你能殺掉五十個贏政身邊的鐵鷹劍士,還是可以在衛(wèi)莊的鯊齒劍下?lián)芜^十個回合。”
李妙戈道:“郁爺爺,那一撥撥赴死的刺客又有幾個真的是沖著那顆項上人頭去的?仇恨若不用鮮血來澆灌,時間久了,便會被遺忘在角落里。秦人的江山……也會越來越穩(wěn)固。妙戈,絕不甘心。”
“小女娃子,那也輪不到你,老家伙們還沒死絕呢!”
咸陽城飛騎傳訊天下郡縣官,三月份,皇帝巡狩天下,如今車騎已過函谷關(guān)。
離山西邊是郡治所在的臨緇城,亦是故齊都城所在。齊亡后兩年,曾有心念故國的詩人來此潑墨題壁:雕欄玉砌尚猶在,只是風(fēng)流改。
曾經(jīng),稷下學(xué)宮辯聲濤濤,百家學(xué)士罵天罵地罵君王。
曾經(jīng),管仲遺澤三百女閭,鶯歌燕舞忘卻人間亡國恨。
曾經(jīng),齊樂飄飄揚(yáng)過岱宗,如今,何處尋?
這座雄偉的城池承載了自太公望建國起,到陳氏代齊,直至最后一個齊王建亡國,近八百年來的所有文明沉淀。
臨淄,臨近淄水也。難怪三百年前主持建造秦國新都的商鞅,對齊國使者笑道:我們在山上,你們在水邊。
“嘿,嘿……”
“嘿,嘿…”
“嘿,……”
現(xiàn)在這兒有三萬多勞工,一隊隊敞衣露背的奴隸,又或者是平民,在監(jiān)工的皮鞭與斥罵下?lián)]動大錘,拉起嬰兒手臂粗的繩索,繩索在他們黝黑的脊背上硬生生勒出一道紅印。
從這片海濱之地的高空望去,人就像螞蟻一樣渺小,一隊隊螞蟻侵蝕著這座古城。
粗大的撞木頂部包著銅皮,一下,兩下,百千,城墻上的裂縫就像蛛網(wǎng)一樣散開。
“要塌了,快逃啊!”
“快跳,跳下來”
“左邊,左邊……”
奴隸們?nèi)酉率种械墓ぞ撸c傾倒的城墻賽跑,最后人有數(shù)百人伴隨著一聲巨響,在升起地黃埃中消失。千萬斤的城墻足以把血肉之軀拓成圖畫,尸山骨海之圖。
在他們不遠(yuǎn)處的高地上有一座軍營,主將是郡尉梅武,雖然只有三千淄水營步卒。而且郡兵的戰(zhàn)斗力在聲勢滔天秦軍中只能算是二線部隊,但強(qiáng)秦幾百年的積威足以讓這些亡國破家的賤虜生不起反抗之心。
活下來的奴隸不敢反抗,甚至都不需要不遠(yuǎn)處軍士的驅(qū)趕,紛紛自覺的回到了殘留的城墻段,耐心的制造著下一次崩塌。
片刻之后,揚(yáng)起的黃塵剛剛消彌,一個麻衣草履的小道士走向埋下數(shù)百人的斷壁殘垣,他背著一只未上過漆的竹箱籠,箱籠側(cè)邊的格子里插著把一看就知不值幾個錢的桃木劍。
少年應(yīng)是北人,身材碩長,七尺有余,身上的洗得發(fā)白的麻衣略顯小了。容貌清俊,眉眼間的秀氣猶如江南女子,讓人不禁想像他的母親應(yīng)是何等的溫婉。
小道士低頭望向腳下的土地,臉上露出悲憫的神色,輕輕取下竹箱放在地上,他盤膝坐下,雙手結(jié)渡魂印搭在膝頭上,微微低頭閉目輕念:
“萬物靈生,萬化靈散,身如恒沙數(shù),物隨聲應(yīng)。
…………
或住天宮,或降人間。或居地獄。或攝群邪,或為仙童玉女。
…………
或為文武官宰,或為都大元帥,或為教師禪師,或為風(fēng)師雨師。
…………
神通無量。功行無窮。尋聲救苦。應(yīng)物隨機(jī),今告汝知。”
周圍的人不是很關(guān)心有人少年在為死人念經(jīng),活人尚且顧不上呢。奴隸們麻木的做著最低賤的活,他們從不去想自己還是一個人,或許曾經(jīng)還是權(quán)勢逼人的貴族官宦。那些,在秦軍的鐵蹄下,都與他們無關(guān)了,多想只是徒增痛苦罷了。這兒沒有女子、孩童,就連體弱一點(diǎn)男子也無法生存。齊地的百姓想,或許西邊的暴君就是要讓他們與臨淄城一同湮滅。
徐長卿已經(jīng)走了八百里路,半月前來到齊郡,在臨緇城外結(jié)茅草屋居住,每當(dāng)有鮮活的生命被塵埃吞噬時,他都會第一時間來到這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兇地,為亡魂超度。
至于是否有用,師父說,心誠則靈,而他剛好有一顆赤子之心。
四處站崗監(jiān)視的軍士并沒有為難這個眉目清秀的小道士,雖然皇帝對西方教大力推崇,地方官員大多也因此毀道興佛。但是普通人對這些號稱能溝通神鬼的異人,心中多少還是有幾分敬意的。況且這小道士自愿來這念經(jīng),又不圖取什么回報。
軍士們也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熟悉的甚至?xí)c小道士說幾句話,把幾個沒吃完的饅頭舍給的面黃肌瘦小道士。徐長卿從來不會開口向人討要,但對于他們的好意,也會不矯情的接受,然后為施舍者祈祝幾句好話。
至于是否有用,師父說,心誠則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