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搖曳,映照在少女臉上。張出塵低下頭,捧著竹碗小口小口的抿著,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謝謝你,出塵姑娘?!?
“謝我什么?”
“謝謝你愿意聽我說這些。”
張出塵撇了撇嘴道:“嘿,矯情。”
兩人沉默著,你一碗,我一碗,很快一甕湯就見了底。
小姑娘拍了拍撐圓的小肚子,很沒有淑女風范的打了個飽嗝。
徐長卿很不好意思說,其實自己壓根沒吃飽,肚子反而餓得更難受了。
天上星光燦爛。地上的篝火漸漸熄滅,又添上了幾把柴,方才興旺起來。春夜的寒意倒也容易被驅散。
徐長卿沒忘了明天曬甲村的大事,轉身回到草廬,不一會兒,又提著背匣和木劍出來了。
邪蒿的枝葉并沒什么藥用,需要的是根部以及飽滿渾圓的主干。一株邪蒿約有三尺高,能用的大約只有二尺余。
“這些是什么?!睆埑鰤m像個好奇寶寶。
徐長卿經用木劍削好了一根,放回木背匣。又拿起一根邪嵩,在木匣上撣了撣土塵。
“邪蒿,書中記載的,可用來治瘟疫的?!?
張出塵笑道:“小道士,你沒開玩笑吧?《素問》這種傳了上千年的醫書,難免有錯漏的?!?
她雖然不識得邪蒿,但在閑瑕時也喜歡翻一些閑書,恰好便看過《素問》。
大秦朝廷對書籍限制本就十分嚴厲。普通人家,別說婦女,就是男子也很少能有機會讀書進學。雖然在鄉里設制了蒙學,但也只限讓百姓學會寫自己的名字、農時月令、簡單的律例。
能通讀《素問》的人家,可不簡單。
徐長卿將木劍在軟布上拂拭干凈,回答道:“書沒錯,用法不對?!?
世人以邪蒿入藥,用法同于一般藥材。取赤黑熟蒿,絞汁,用沸水沖服。
“???”
“取生蒿,用涼水絞汁,這是我師父教的?!?
張出塵單手撐著尖尖白玉般的下巴,看著徐長卿被篝火映得通紅的側臉上露出的篤定與自信,眼神有些好奇。難道真有什么使用邪蒿的法子,連朝廷太醫院都不知道。
她猶為半信半疑,四下打量著荒涼的野外。突然看到角落里的大瓦甕,眼神發直,小嘴驚訝得合不擾。
一只金色的錦鯉浮在水面上,正對著她翻白眼。
“大,大……鯉魚,怎么在這?小道士,這是你養的寵物?!?
徐長卿道:“不是寵物,算是我的朋友?!?
張出塵捂著嘴,驚叫道:“這么說,小道士你就是藏在瀑布后的……暴露狂?!?
徐長卿頓時恍然,原來那日瀑布外真有人。難怪呢,我說怎么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她就是剎那間的那雙眸子。
“菩、菩薩施雨,普降甘霖?”
張出塵幽幽的看著他,隨時做好了殺人滅口的準備。“你都聽到了?”
…………
夜色漸濃,張出塵禁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徐長卿干完了手里的活,抬頭說道:“張姑娘,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今晚,可以睡小道的床?!?
張出塵心道:本姑娘很嫌棄,但夜這么深了,又沒個去處??偛荒苈端奚峄囊鞍?。前幾天,偷偷溜進桃花山莊,每夜都被禿驢的經聲吵得不行,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哼,江湖兒女不居小節,雖然你的床小了點、臟了點,但本女俠還是勉為其難接受了。”
張出塵多嘴問了一句:“那你怎么辦?”
“出塵姑娘放心,小道就在門外打坐修煉,今夜星光燦爛,正好牽引太陰之力填……洗煉身體?!?
徐長卿硬生生把“填肚子”三個字咽了回去,因為說出去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從小開始就是餓大的。解決饑餓有兩種方法,通氣之前,那就是使勁吃。你能想像一個稚童抱著一頭烤熟的全羊啃的樣子嗎?
每次徐長卿吃東西的時候,他師父總是蹲在旁邊,一臉肉疼,滿頭黑線。
徒弟,你為啥這么能吃???家里沒有余糧了。
師父,長卿餓了。
徒弟,你不會夜里一個忍不住,把為師當羊腿哨了吧?
師父,長卿餓。
事先說好,可別怪為師沒提醒過你,我三年前開始就沒有洗過澡了,現在渾身上下是又老又臭。
師父,長卿真的餓啊!
徒弟,你下山去吧!為師是真的養不起…,哦不,真的舍不得你啊!嗚嗚
通氣之后,徐長卿發現自已通過牽引太陰之氣入體,可以稍微緩解饑餓感。只不過見效實在太慢了,遠不如吃東西來的那么立竿見影。
張出塵低頭望著火堆,猶豫了片刻,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道:“徐長卿,如果你保證睡覺時不越界,本女俠不介意跟你同處一室?!?
她說完后,抱著雙臂仰起頭,等待少年對她感激涕零。
徐長卿吸了吸鼻子,很大人氣的拒絕:“師父說男女授受不輕,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好。出塵姑娘,你去睡吧,小道要開始修煉了?!?
張女俠瞬間爆發了,沖上來照著某人便是一頓拳腳,這次徐長卿可沒好運氣逃掉了。
“授你個大頭鬼,誰要授了?”
“修煉,你不是通氣了嗎?抱著頭躲什么,來跟本姑娘打一架?!?
“本女俠好心好意,你還不領情了?!?
最后這句話完,剽悍的出塵姑娘都臉紅了,說得好像她要怎么徐長卿一樣。
張出塵狠狠瞪了徐長卿一眼,掀起簾子沖進草廬內,脫掉勒金蠻靴,赤著可與月光競白的雙足,和衣睡在徐長卿的榻上。
張出塵又羞又惱,躺在榻上不停的碎碎念:“死徐長卿,臭徐長卿,本姑娘一時心軟,怕你晚上被狼叼走,你倒好,氣死了,氣死了。好像我跟你共處一室,你要吃多大虧似的?!?
她覺得自己人生觀快崩塌了,從出生那一刻起,十五年來,周圍所有人都給她貫輸一個理念。
張出塵是大秦國最漂亮最可愛的小姑娘,甚至沒有之一。
因為她的父親被人稱作“白衣神侯,玉面張郎。”
母親,是秦國的長公主,年輕時的天下第一美人兒。
七歲時,驃騎大將軍家的小胖子,第一眼見到張出塵,忍不住想要上前親她一口,結果偷雞不成失把米,被侯門虎女推了個大跟頭,嗑掉兩顆門牙。
在阿房宮與眾皇子王孫玩過家家時,那些男孩子為了爭誰娶她當小媳婦,打得頭破血流。
月光如瀑,憤怒的小姑娘卷了卷身上的毯子,屋外是不曾熄過的篝火,屋內人安然如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