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之后，鐵鍋徹底沸騰了。各種藥材開始化入水中，渣滓沉進鍋底，清水慢慢變成了綠色的湯汁。

草藥的清香十分怡人，有點像煮綠豆沙的氣味。

香味勾起了張出塵肚子里的饞蟲。她拿起木勺，瞇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吹散熱氣。

“待鍋里的藥湯徹底涼了后，再摻入邪蒿汁。先找一個染疫的村民服用。暫且…看看效果。”徐長卿對楊大眼說完這些話，轉身一把搶過張出塵正要送到嘴邊的木勺，扔回鍋里。

煮熟的鴨子到嘴邊飛走了，張出塵氣鼓地握緊了拳頭，露出想要殺人的目光。

“徐~長~卿，本姑娘這么辛苦幫你干活。連口湯也不給喝，你，你怎么那么摳啊？”

連治病的藥也不放過，徐長卿拿這個饞貓是沒辦法了，不過好像他自己也差不多。只好無奈的道：“是藥三分毒，而且又陰陽相沖。這樣吧，回去給你煮好吃的。”

“啍！陰陽個鬼。”

…………

終于，在正午之前將湯藥配好了。徐長卿提出先找戶染疫人家，試試藥效如何。李庸一咬牙，站出來自告奮勇。倒不是他多信任徐長卿，實在是因為獨子李賢已經虛若得不成樣子。再不治施，就算有神藥仙丹，也回天乏術了。

“諸位大人，是否也要前去？”徐長卿轉過身，看向劉孟和那兩位年輕公子問道。

李劍仁甩了折扇，爽朗笑道：“哈哈，同去，同去。”

古涼不愛說話，用行動做出了選擇。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劉孟邁步走到徐長卿身前，露出兩排白森森門牙，惡狠狠的笑道：“小子，你等著……”

他比劃了個摸脖子的動作，大步追著兩位“貴人”離開了。

徐長卿低頭挎上木劍，嘴唇微翹，五品洗髓境界很厲害嗎？好像真的很厲害哦！

李家家境頗為殷實，在小小曬甲村算得上首富了。進門可以看到寬敞的庭院，東邊則為李賢的書房。

這間書房同時又兼作臥室，書桌跟木榻占據了不少地方，剩下的空間不算太寬敞，勉勉強強站下了六個人。

眾人剛剛走進房間，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腥臭味。

劉孟媚笑著站在李劍仁身旁，努力同這個據說與文肅伯府關系匪淺的年輕公子套近乎。至于徐長卿的一番作為，只不過是小丑的表演。

他現在心里琢磨的是，等少年事敗后，如何尋個由頭將他抓進牢里。然后，然后再把道士身邊的絕色少女送到李劍仁床榻上。

劉孟能從江湖武夫走到這一步，倚仗的不只是腰間的疾風刀，更有對人情世故的洞達。哪只貓兒不偷腥，更何況是這樣鐘鳴鼎食的貴公子。

如此一來，就不愁搭不上太守府的線了。這樣的話，說不準他的位置也該往上挪一挪了，外放個縣尉的實缺也并非不可能。

李賢氣息微弱地躺在床上，面色慘白如紙，嘴唇枯裂。他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期間水米未進。身上爬滿了一只只觸目驚心的“紅螞蟻”，散發著惡臭。

遭天瘟者，一日神喪，二日氣虛，三天內必定奪命。

張出塵繡眉一皺，捏著瓊鼻，躲在人群后面。

“賢兒，賢兒……”

李村長心疼不己，哭喊著自己唯一獨子的名字。他在床頭坐下，輕輕的扶起李賢，讓頭靠在自己身上。

“楊大哥。”

“嗯”

楊大眼心領神會，連忙上前幫忙，用力撬開了李賢的牙關，趁機將一陶碗藥灌入喉嚨。

過了片刻，卻是不見反應。

徐長卿也捏了一把汗，倒不是為劉孟。而是這么多人命若懸絲，若是邪蒿對天瘟不起作用，只怕挺不過兩天。

劉孟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走出來，大喝道：“小道士，你好大的膽。竟敢花言巧語欺騙眾人，如今耽擱了本官的公事，你該當何罪？”

徐長卿不曾說話，卻惹惱了旁邊一人。她本就對這個陰陽怪氣的“大人”很不待見了，又見他三番兩次針對徐長卿。

張出塵輕輕邁動著步子，清聲反問道：“好無禮的大人，你問的那門子罪？我…師父好心為村民治病，一不圖錢，二不圖名。你卻多番阻撓，是何居心？再說醫家治病，講究的是循序漸進。又不是巫師蠱術，豈能立刻見效。”

少女的聲音輕柔和緩，仿佛天籟之音。說的話卻鋒芒畢現，叫人惱也不是，愛也不是。

徐長卿心中感動之余，不禁暗嘆，自己什么時候又多出一個倒霉徒弟來了。

“你……你，本官不與女流一般見識。”

劉孟被駁斥的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咳咳…咳。”

“醒了，賢哥兒，醒了。”

楊大眼不愧其名，指著榻上激動的大叫。

什么？

徐長卿心里舒了口氣，雖然醫書看了不少，但理論和實踐還是有不少差別。

李劍仁頗有些吃驚，連忙合擾折扇，倚身到床邊。

床上的年輕人緩緩睜開眼皮，首先看到的是老父一張焦急憔悴的臉。

“嘔……”突然吐出了一大口穢物，青的、黃的、黑的混作一團，腥臭無比。

然后，離得最近的白衣公子就呵呵了。

張出塵生性好潔，最是見不得污穢。連忙拿起懸在腰間的奇異樹枝，在口鼻處輕輕扇動。

“父……父親，我這是怎么了？”

“兒啊，你感覺怎么樣？”

“孩兒好像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中，一會兒身處烈火，一會兒又置身寒冰。”

眾人默默吐槽，窮酸秀才，打擺子就打擺子嘛，能不能說人話了。

李賢將肚中的穢物嘔吐干凈之后，又進食了兩碗粥。身上的紅斑消退了一些，精氣神好了不少。只是仍然渾身乏力，無法下床行走。

村民們聞悉后，無不歡呼雀躍，紛紛叩謝徐長卿救命之恩。

“啍，該死的道士。”

劉孟覺得顏面受損，頗不甘心，仍然覺得野道士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借著去另外兩個村告知在曬甲村領取湯藥為由，遠遠遁走了。

――――

依樣畫葫蘆，徐長卿和張出塵把剩下的湯藥依次分給三個村的村民。

“謝謝，謝謝女俠。”

“謝謝道長……”

“女俠，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咳咳……咳”徐長卿在一旁尷尬不已，怎么什么好事都算到西方教頭上去了，真…真豈有此理。

不過，看著眼前這賞心悅目的畫面，一點點的不愉也很快煙消云散了。

少女額上已經露出晶瑩的汗珠，鬢絲貼著耳垂，卻渾然不覺。張出塵揮著木勺，笑著招呼道：“下一個”

“多…多謝，女俠救命。”

…………

徐長卿坐在石磨上，木劍橫放在膝上，靜靜的看著張出塵。心中微嘆，好歹這些村民的命是撿回來了。